李隆基遂沉吟道:“朕若现在罢其储位,你以为如何?”</p>
<div class="contentadv"> 原本他们都考虑好了,长安那点兵力、粮草,肯定是守不住。暂时不罢免李琮,是为了让他挡着叛军好让他们逃到蜀郡,现在既然安全了,也就不那么用得上李琮了。</p>
这与杨国忠无关,问题在于,一旦罢了李琮,该由谁来当太子?</p>
立储之事,杨国忠当然想要插一手,于是毫不犹豫道:“圣人何不等到了蜀郡再行定夺?”</p>
“朕恐薛白是个变数啊。”</p>
这般一说,杨国忠也担心带到蜀郡的皇帝变成了个太上皇,觉得得给薛白加一点难度,遂道:“庆王有悖圣意,当有所惩治,但……立储之事,恐将等平叛之后再行定夺了。”</p>
一提醒,李隆基也知该防备着李亨,点了点头。</p>
当此战乱危急之际,本是社稷最需要储君之时,有国本方可使人心稳定。偏这君臣二人却是默契地认为该在此时把储位空悬。</p>
“拿笔墨来。”李隆基开口,准备下达他安全之后的第一份诏书。</p>
“圣人,是否再考虑一二?”高力士不得不提醒道:“或许待长安的消息回来?”</p>
以高力士与李琮的关系,大可以留在长安的。随圣驾出逃,倒不是他年逾七旬还怕死,而是一心要服侍李隆基。</p>
也就是仗着圣人知他这份忠心,他才敢开口,可李隆基依旧有些不悦,招手道:“去拿来。”</p>
“遵旨。”</p>
高力士无奈,退出这残破的大堂,只见陈玄礼正执守在门外。</p>
两人相对一眼,同时叹息。</p>
陈玄礼道:“朔方节度使判官杜鸿渐前来迎圣驾了。”</p>
“怎不去禀报?”</p>
陈玄礼走了两步,低声道:“杜鸿渐还未入城,广平王到城外去见了。”</p>
高力士脸色有些凝重,叹道:“若让圣人知晓,恐要有所疑心了。”</p>
“疑不疑的,眼下摆明了杨国忠想让圣人入蜀,忠王想留圣人在扶风,庆王想挟圣人回长安。”</p>
一番话,竟有了一种“秦失其鹿,天下共逐”的意味,两人皆感不安,对此也是毫无办法。</p>
高力士遂让人去取了笔墨,伺候着李隆基写字,同时颇为委婉地提醒了方才听到的杜鸿渐一事。</p>
李隆基笔尖一顿,接踵而来的叛乱与异心,终于让他感到心力交瘁。</p>
但他想了想,依旧是继续动笔,写完了那封废太子的诏书,正吹着笔墨细细思量,有消息到了。</p>
“圣人,庆王递来了奏折。”</p>
高力士连忙上前接过,以旁人无法察觉的动作飞快地用目光扫了一眼,递到圣人面前。</p>
一瞥之间,他隐隐看到了“洛阳复失,薛白已死”的字样,心头一惊。</p>
“逆子,如今想起朕来了。”李隆基看过,淡淡说了一句,将信丢在一旁。</p>
这是李琮在最慌乱的情况下写出的信,以无比恳切的姿态请求他回守长安。</p>
李隆基当然不会回去,可却无意识地把那封废太子的诏书折了起来……薛白若死,这暂时当是不必了,等到了蜀郡再谈。</p>
没过多久,又有消息传到。</p>
“圣人,李齐物赶来了。”</p>
李齐物前两年被调回朝中担当将作监,这次没来得及随队伍逃出长安,本是想那就不逃了,可待了几日之后,听闻薛白身死的消息,连忙出逃,正与李琮派出的信使一前一后抵达。</p>
跪在御前狠狠地哭诉了一番对圣人的担忧之情,待被问及长安之事,李齐物道:“庆王软弱无能,易为奸人所左右。”</p>
“他上奏求援,称只要朕遣兵,即可守住长安,可是真的?”</p>
“陛下万不可信。”李齐物道:“庆王一边遣使请援,次日便当众平反了三庶人案……”</p>
“什么?!”</p>
李隆基顿时大怒,须发皆张。</p>
相比于背地里的各种勾当,这是在明面上否认他这个天子的权威,他决不容忍。</p>
然而,更让他发怒的事情还没说完。</p>
“不仅如此,庆王还称薛白是废太子瑛第三子李倩,已下诏宣告长安百姓。”</p>
一言既出,众人皆讶,反应却各不相同。</p>
高力士首先想道原来薛白真是李倩,庆王才是当年的知情人,若薛白未死,或是宗室之中最能平定叛乱、再造盛世的一个。</p>
杨国忠则是想到了与薛白同起于微末的当年,心说原来是皇孙,难怪能像他那般上进,不过那竖子处心积虑终究还是死在正名之前,而他犹身为宰相,将挟天子入蜀。</p>
李隆基那双原本怒瞪着的双眼则是眯了起来,显得十分警惕,更准确地说是后怕。</p>
他早就意识到薛白的居心叵测,以及渐渐对他产生的威胁了,果然,竟是那么一个满怀仇恨的孽种。</p>
“假的!”</p>
他忽然暴喝了一声,眼前闪过的是三个儿子跪地诉冤的情形,是张九龄在激愤进言,是武惠妃惊恐大喊……前尘往事桩桩件件,他要厉声喝破它们。</p>
“那不是朕的孙子,假的!”</p>
李隆基竟是上前,一脚踹翻了李齐物,旋即回身把方才那诏书摔在李齐物脸上。</p>
“朕要废了李琮,再诏告天下,那废物是被薛白给骗了,薛锈之子薛平昭居心叵测,上欺君王,下蒙百官,该开棺戮尸!”</p>
一封诏书轻飘飘的,砸在李齐物脸上并不痛,但因为它,是夜,小小的陈仓县城里开始风波暗涌。</p>
~~</p>
“圣人已下诏了,废太子。”</p>
一个宦官把圣人的衣物送出衙署浣洗,第一时间递出了这个消息。</p>
很快,正在亲手缝补衣物的张汀得知了此事,放下手里的针线,牵着她的儿子李佋回到了住处。</p>
李亨皱着眉在来回踱步。</p>
张汀却没有马上说话,任由他发着愁,她径直坐下,道:“我想吃馎饦了。”</p>
在战乱中的小县城,这显然是个为难人的事。李亨却是被她支使惯了的,当即招过李辅国,吩咐他去找馎饦。</p>
张汀这才转嗔为喜,勾了勾手,让李亨上前说话。</p>
“殿下可以一展抱负了。”</p>
李亨闻言大喜,拉着张汀的手称了谢,方才快步而出,先去找到李俶。</p>
“计成,速去准备。”</p>
“是。”</p>
吩咐妥当,李亨抬头看天,长舒了一口气,一时间想到了很多。</p>
天宝五载,他先因韦坚案牵连,无奈休妻,又因杜有邻案迫害,无奈休妻,这休掉的是什么?是他作为太子,甚至一个大丈夫的尊严。</p>
如今,终到了把这一切屈辱还回去的时刻。</p>
隐隐有歌声从高墙大院中传了出来,声音很远,但很美。</p>
那是杨玉环在唱歌。</p>
~~</p>
杨国忠不停地抖着脚,听着属下官员的禀报。</p>
“朔方节度使判官杜鸿渐想必很早就是忠王一系,早年在大理司任官,因对付薛白不成,被贬至朔方。这些年得了安思顺的重用,官位升得很快。我看他着急赶来,不似要迎圣人,倒像是要拥立忠王……”</p>
说话的是杨国忠的心腹,御史大夫魏方进,功劳不显,却已是朝中重臣。</p>
“我就知道,到了陈仓,李亨是不想入蜀,准备有所动作了。”杨国忠啐了一口,道:“我得让圣人处置李亨。”</p>
魏方进听了不由着急,暗忖杨国忠凡遇事只会告状是没用的。</p>
“右相,此事圣人当已知晓。”</p>
“那为何不召见我?”</p>
“该是……杜鸿渐不可轻动,万一逼反了他带来的朔方军。”</p>
“那便棘手了。”杨国忠沉吟道:“我当拉拢禁军,早日带圣人南下才是。”</p>
“事宜急,不可缓。”</p>
“我去见陈玄礼。”</p>
杨国忠才起身出门,迎面却与匆匆赶来的杨暄撞了个满怀。</p>
“阿爷。”</p>
“滚开。”</p>
“我有事与阿爷说。”</p>
“回头再说罢。”</p>
杨国忠正要走开,杨暄却是一把拉住了他,附到他耳边道:“阿爷,有危险,我们得救杨家啊。”</p>
“你在胡说什么?”</p>
“李亨已收买了禁军,马上就要来杀阿爷了。”</p>
杨国忠大怒,叱道:“谁与你说的?”</p>
杨暄缩了缩头,眼珠子四下一瞥,却是吐出了一个死人的名字。</p>
“薛白。”</p>
杨国忠惊愣地瞪大了双眼,虽不知薛白如何还活着,确知对方前来必是为了带圣人回长安,他是绝计不允许的。</p>
既然薛白未死,那便由他来弄死。</p>
“竖子竟敢追来?他人在哪?”</p>
“让阿爷去虢国夫人处便知分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