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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嘉仓城。</p>
却说田乾真眼看着薛白的旗帜进了城中,正准备要瓮中捉鳖,然而唐军一入城,很快便引爆了炸药。</p>
与他预想中不同的是,唐军并非是想炸穿城门攻入洛阳,而是直接杀上城头,炸塌了城门楼,于是半片角楼坍塌,叛军的令将、大鼓等物滚滚坠落。</p>
而这么大动静传到了紫微城中,安庆和却根本看不到,认为唐军并不能炸穿内城门,计划一切顺利,殊不知田乾真已陷入了苦战之中。</p>
伏击不成,反被伏击,这便罢了,叛军毕竟占据着地势,伤亡并不重。而且唐军来的兵力似乎并不多,只是鼓噪不已。</p>
但随着战事的进行,竟然是紫微宫那边却先传来了坏消息。</p>
“唐军杀入宫城了!”</p>
最开始是隅城望楼上的哨兵看到了宫中的火把阵,看出有一队人马从西隔城一路杀到了亿岁殿,又从亿岁殿杀到了明堂,很快与宫中禁卫们杀成一团。当时田乾真麾下的将领们还不信,喝令那哨兵休得动摇军心。</p>
可皇宫中很快传来了求救的鼓声,明堂上方,安庆和的旗令不停摇晃。</p>
“主帅传令,所有兵马火速救援明堂!”</p>
到处都是这样的叫喊,终于传到了田乾真的耳朵里,他顿时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即回师先救安禄山。</p>
于是他发现,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含嘉仓城已经完全封闭了,原本是为了不让唐军杀入内城,可现在却使得叛军无法支援。</p>
田乾真心中暗道中了薛白的调虎离山之计,不由甚是担忧安禄山的安危。</p>
他尚且如此,叛军士卒们更是军心大乱,于是许多人不肯继续等着,冲下城头,他们却忘了正是他们亲手把含嘉仓城布置成了陷阱。</p>
有火把落在地上,瞬间点燃了那泼了火油的茅草。四百个粮窖挖在土中,是烧不掉的,但它们顶上的茅草盖却很易燃,上面的积雪已经被提前扫掉了,火势一起,很快便蔓延开来,火舌狂卷,将一个个叛军士卒卷进嘴里。</p>
田乾真无法忍受自己的妙计到头来全害在了自己队伍身上,勃然大怒,不管不顾冲下城头与唐军拼命。</p>
“杀!”</p>
也许田乾真还寄望着能杀败唐军,救援安禄山。</p>
他没想到的是,含嘉仓城内的一把大火,反而把原可能驰援安禄山的兵马吸引到了城北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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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p>
哨马赶到了阿史那承庆面前,禀道:“发现洛阳城北面火光大作,唐军似乎攻入城中了。”</p>
“全速行进!救援洛阳!”</p>
阿史那承庆先是下了命令,要亲自率三千骑兵先锋击敌,同时大喝道:“阿史那从礼!你从西门入城,求见圣人。”</p>
“喏!”</p>
边军骁将做事果决,马上兵分两路,向着火光奔袭而去。</p>
很快,号角声响彻一方,为叛军助威,也震慑着唐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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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敌军到了。”</p>
正与田乾真鏖战的是王难得,他声势虽大,其实兵力并不多。</p>
今夜,唐军主力都随薛白进入洛阳去控制局面了,他则只率了八百人佯攻含嘉仓城。</p>
“薛太守已攻入明堂,可以退兵了。”有将领建议道。</p>
“不可!”王难得喝道,“局势尚未完全控制住,若让叛军精兵杀入洛阳,犹有变故。”</p>
他遂果断下令道:“告诉他们杂胡已败亡,不降者杀!”</p>
于是唐军士卒们高声呐喊,反过来震慑着叛军。他们要尽快击败田乾真部,然后据城而守,再抵御刚刚赶到的叛军精锐。</p>
而田乾真与其麾下士卒见到有援军赶来,已是士气大振。</p>
“范阳骁骑到了,官兵必败!”</p>
田乾真身先士卒,冲在最前方,手中大刀翻飞,连杀了几名唐军。渐渐地,他已能清晰地听到援军的马蹄声。</p>
只要阿史那承庆冲锋过来,他们便可歼灭不可一世的陇右名将王难得。</p>
“来了,来了!冲杀他们!”</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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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吁!”</p>
与此同时,阿史那承庆的麾下骑兵们已勒住缰绳,进行调整。</p>
他们披上盔甲,各自换乘了随行的战马,系紧马鞍,一手举着长槊,另一只手捉紧鞍环,准备着冲杀。</p>
但在此时,阿史那从礼回来了,径直驱马到阵前,禀道:“阿兄,安守忠到了!”</p>
“你进城了吗?见到圣人了吗?”</p>
“让安守忠与你说吧。”</p>
阿史那承庆皱着眉,目光一转,见安守忠没有披甲,穿的是家中的常服,喝问道:“出了何事?!”</p>
“圣……东平郡王已投降了。”</p>
安守忠没有说实话。</p>
事实是,他被严庄赚走了将印,而薛白正是利用他的将印从西城门进入洛阳皇宫。当时守城的主帅安庆和还只顾盯着含嘉仓城没有防备。</p>
安守忠原本举棋不定,并未决定投降。可他骨牌还未散局,严庄已回来了,并未归还他的将印,只说是大局已定,问他是想生还是想死,这次,他很快便作出了选择。</p>
“你说什么?!”阿史那承庆喝道。</p>
“薛白已入主紫微宫,府君被他擒获,投降了。”</p>
“怎么会这样?!”</p>
“田乾真、安庆和夺了我的兵权。”安守忠痛心疾首,道:“临阵换将,再加上他们年轻、不会打仗,让薛白把握了战机,一举杀入城中。”</p>
阿史那承庆大恨,道:“我精兵马上就到,为何多一个时辰都守不住?大事未成,就开始争权夺势!”</p>
“眼下再说这些已经无用了,败亡已成定局。”安守忠遥望了含嘉仓城,道:“田乾真是罪魁祸首,你救援他无用。倒不如归顺朝廷,谋一个好出身?”</p>
“放屁,十余万精锐犹在,杀回范阳裂土称王,也比归附朝廷快活。”</p>
阿史那承庆叱罢,打量了安守忠一眼,目泛杀机。</p>
安守忠大为吃惊,不明白为何安禄山都被擒了,阿史那承庆竟像是不在意。</p>
“阿兄。”却是阿史那从礼道:“我觉得他说的有些道理,府君被捉了,大家该为前程做考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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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啊!”</p>
田乾真鏖战得越来越久,已身中数十创,完全成了血人。</p>
然而,那近在咫尺的援军始终没有杀过来。</p>
他认为阿史那承庆是在调整阵列,不停鼓励着士卒们再坚持一下。</p>
可战场的残酷之处在于,它不管你有多想赢、有多拼命,也不管你武艺有多高、智略有多出众,它总是不顾你的意志,无情地将人辗杀。</p>
“噗。”</p>
一杆长枪从田乾真破裂的胸甲刺进了他的身体,他怒吼着,紧紧握住它,不让敌人把它拔出去。</p>
他依旧站着,但失血过多,身体已毫无力气,反而是倚着那枪杆站着。</p>
眼皮缓缓合上,却又睁开,因为看到朝阳已经升起,洒在了人间。</p>
垂死之际,田乾真才意识到活着真好。</p>
他第一次感觉到舍不得死,偏偏他这一生敢闯敢冲,非要将一条性命糟践到此地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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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点积雪堆在了千里镜的镜筒之上,薛白的眉毛上也染着霜雪。</p>
他看到含嘉仓城的城头上叛军的旗帜被拔下,换上了王难得的旗帜,也看到大火被扑灭了。</p>
“果然是空的。”</p>
当粮窖的盖子被烧塌,显出下面空空如也的仓窖,薛白叹息一声。能想象到安禄山的郁闷,更能体会到失去了储备粮的河南百姓的艰辛。</p>
千里镜移开,能看到阿史那承庆已在城北安营下寨,既没有选择攻城,也没有选择投降,那就是要谈条件了。</p>
又过了好一阵子,漫天的雪花盖住了乾元门广场上的尸体与血泊,像是把叛乱的影响也掩盖下去。</p>
雪中,严庄带着安守忠向明堂走来。</p>
“薛太守……郎君。”</p>
安守忠样貌威武,却显得有些怯懦,随着严庄有样学样地对薛白行礼。他不是一直就这么懦弱,而是越富贵,想保留的越多,越豁不出去,胆气就越小。</p>
“阿史那承庆说他可以归顺,但朝廷得封他为范阳节度使,并让他率兵北归。”</p>
薛白问道:“他可有说他凭什么?”</p>
“他说,若是不答应,他便攻入洛阳。”</p>
感受到薛白的气场,安守忠转述了这句话之后,紧跟着便补了一句,“真是猖狂。”</p>
“不猖狂便怪了。”</p>
薛白没有被阿史那承庆的态度激怒,相反,他早有准备。</p>
历史上,安史之乱后大唐逐渐形成了藩镇割据的局面,在他看来,李亨父子是有不可推诿的责任,但从另一方面而言,对于这些归附武将的处置,远比杀一个安禄山要复杂得多,也重要得多。</p>
首先,薛白就不能在这些人面前怯场,眼睛中自然而然地闪过一些轻蔑之色,悠然问道:“他带了多少粮草,或者说陕州还有多少粮草,敢发这样的狂言?”</p>
安守忠站在那发了会呆,才反应过来,薛白是要让他出城问话。虽然心中不情愿,但还是道:“是,我去问问他。”</p>
等安守忠走了,严庄道:“阿史那承庆虽不知含嘉仓是空的,但见了昨夜的大火,笃定我们粮食不多。另外,荥阳、开封应该还未被攻下吧?”</p>
作为安禄山的谋主,他对大局还是有所了解的,因此能看到薛白的处境有些隐忧。</p>
“万一安庆绪为了救父而杀奔过来,再加上李庭望包围。洛阳一座孤城未必能守得住,那不如假意应了阿史那承庆的条件,往后再谈。”</p>
“不。”薛白坚决摇了头,认为严庄的做法虽解决了眼前,却会在往后造成更大的问题,甚至大到难以弥补,“不可被这些军头扯的虎皮吓到,安禄山在我们手上,事实上他们主将心虚、军心动摇,却犹贪得无厌,贼心不死,此例若开,后患无穷。”</p>
摆在眼前的事实就是,叛军十余万精兵夹在洛阳与潼关之间,西进东归,一步不通,要不了几日必定撑不住。</p>
这场大乱,基本上就要在前期被平定下来了,只差最后一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