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5章 将计就计</p>
殿中烟气袅袅，有头发花白的女巫赤足做着法事，手持草束晃动。安禄山手舞足蹈，对着灵光神的画像喃喃祷告。</p>
末了，他长舒一口气，累得重新在胡床坐下。</p>
李猪儿遂上前，很小声地禀报道：“圣人，李道长来了。”</p>
因为拜火教的祭司才刚刚下去，李猪儿担心安禄山并不方便见李遐周，不免有些忐忑。但安禄山却道：“快，让李道长进来！”</p>
那瘦小的身影才入了殿，不等李遐周近前，安禄山迫不及待地问道：“道长，我的登基大典可否提前？”</p>
“圣人的生辰不曾提前，大典如何能变更呢。”李遐周语态超然，甚至还带着些淡淡的笑意，道：“不必说，不必说，贫道知圣人在忧虑什么，一切都只是劫数罢了，渡劫之后，圣人自可黑猪化龙。”</p>
在安禄山这里，黑猪并非一个侮辱的词，而是战斗神的化身之一，故而“黑猪化龙”其实是他们想出来的能说明世人相信一个粟特人、拜火教徒是真龙天子的说法，近来一直在到处传播。</p>
“当年我骗了长安的昏君之后，确实是被薛白那小子给拿下了，他看中了我炼丹的本事，手里捏着我的罪证，说我若不为他效命便是死罪，没奈何，只好为他做事。”</p>
“我会造火药。”李遐周依旧在笑，眼底里的笑意却不像是在讨好，似有一丝丝的得意。</p>
安禄山见他这样，终于消了气，又后悔起方才的无理，于是在胡床上打起滚来，像孩子一般撒泼卖乖道：“我想要早些登基，道长便不能依我一次嘛？”</p>
严庄想了想，道：“我记得，卢弈的儿子，名叫卢杞吧？可是他带走了？”</p>
田乾真不与严庄争夺这件事的主导权，而是任他将李遐周带走。他则单独留下，因有更重要的事与安禄山禀报。</p>
很快，城门缓缓打开，两侧俱是扬刀立马挺立的骑兵，煞是吓人，胡来水却不怵，驱马入城。</p>
虽然他的生日在元月初一，可若非李遐周怂恿，他早几个月就要登基称帝了。如今李遐周所描绘的顺利景象一个都没有实现，局势就像那该死的病症一样越来越差、越来越差，他开始觉得自己被李遐周骗了。</p>
李遐周正要开口，殿外忽然响起了一片骚动。</p>
田乾真叱道：“是否离间，我还分不清吗？！”</p>
田乾真道：“这几夜，你皆与安守忠推骨牌，有吗？”</p>
严庄转过头，看了一眼站在殿内的田乾真，见对方未开口，遂应道：“事可一，不可再。薛白既以此伎俩骗过李怀仙，如今故计重施，欺我等是傻子吗？”</p>
“圣人不必再听李遐周的鬼话，此人是薛白的内应！”</p>
“田将军，你不可硬闯啊！”</p>
“该是如此。”严庄点了点头。</p>
“我从小是圣人你看着长大的，圣人若不信我，我把心掏出来给圣人看！”</p>
“圣人，安守忠也暗中倒向薛白了。”</p>
意思很明显，今夜可以袭城。</p>
严庄道：“用了刑，能助伱想到更多，招得更快。”</p>
李遐周道：“炸药留下，必须有死士引燃。高仙芝孤身入洛阳募兵，岂会有人手布置？”</p>
为了给安禄山筹办登基大典，如今它正在日夜赶工进行修缮，增设神位。</p>
严庄依旧检查了明堂，还是没发现异常，他遂站在最高处，等了没多久，见到一轮金日从流向天外的洛水上缓缓升起。</p>
“那就好。”</p>
“圣人，使者到了。”</p>
可惜，他做到这一步，明堂上方的安禄山根本就看不到。</p>
“生辰未至，强行登基，命格恐为凶星所夺啊。”</p>
周围侍卫虽都看到了，却知安禄山没看到，也没人就这点小事多嘴。他们都听说过，李猪儿是被圣人亲手阉掉的。</p>
“臣有实证。”田乾真道，“臣前几日便发觉到安守忠不对劲，细察之下，发现他的生意一直与薛白的丰汇行有所关联，更不必提他与李遐周走动频繁。故而，臣安插了心腹在他身边盯着，今夜果然发现了他的异动。”</p>
安禄山将信将疑，道：“道长，你如何解释？”</p>
“我先当回皇帝，长安攻不下来，再退回幽州有何不可？”安禄山想要尽快登基，本就是破罐破摔，眼看有了生路，心态又有不同，道：“阿浩你之前也说了，事不济就裂土封王。”</p>
“我与圣人定下一计，以安守忠之名引薛白入含嘉仓城歼之。”田乾真道：“薛白谨慎，得信，不敢贸然出兵，故而遣使来探，必是为联络安守忠，确定此事虚实。”</p>
终于，田乾真忍不住了，道：“圣人，还需让他回去给薛白报信。”</p>
“好吧。”</p>
“嘿，你个蠢材。”</p>
他疲惫地叹了口气，却不能结束忙碌，转身去审问李遐周。</p>
“严相。”</p>
“当年贫道在长安，得天子尊奉。然贫道见他命星黯淡，飘然而去，不为功名富贵所累。至今，贫道亦不为刀锯斧钺所慑。”</p>
李遐周招得很痛快，又道：“等到范阳军杀到，颜春卿便带我到了洛阳，欲让我布置火药，助高仙芝守城。可才见到高仙芝，没多久洛阳便发生了兵变，没得到赏赐的士卒杀人开城门。我遂趁乱脱身，离开了颜春卿，可这老胳膊老腿逃得慢，范阳大军已经入城了。恰好，我在道边见达奚珣为新君引路，因过去与他是旧识，便找上了他，让他为我引见。”</p>
“若我未记错，高仙芝运往陕郡了。”</p>
<div class="contentadv"> “他未将它们留在洛阳以便突袭？”</p>
“什么？”严庄愣了片刻。</p>
“可惜，来的不是薛白、王难得，只是一个无名小卒……”</p>
严庄道：“圣人不必理会他妖言惑众，只需将他交于臣。三木之下，并有实情。”</p>
看似一桩小事，严庄却意识到事态十分严重。若是大燕朝堂中的哪个文臣拿走了那份治国之策，很可能又会全倒向薛白。</p>
“何意？”</p>
田乾真从怀中拿出几封书信，道：“圣人，此为高丞相写给我的信，他曾擒获陆浑山庄之人审问，得知为薛白炼火药之人是個老道，身材瘦小，长须飘飘，岂不正是李遐周？”</p>
“贪狼星动，主星危矣。”李遐周不以为意，手中拂尘一挥，道：“此为薛白离间之计罢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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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散去，严庄依旧站在明堂上，望着夕阳中的洛阳城，心里重新回想了一遍，意识到安禄山竟是对的。</p>
“妙。”安禄山大喜，道：“不愧是严相，此事便这般，除掉薛白，招揽哥舒翰……那也是个狗贼，当年在昏君面前羞辱我，为了大业，且忍他一忍。”</p>
胡床上的安禄山像是一堆死肉，忽然活过来，道：“薛白遣使来了！”</p>
明堂下方，胡来水只能走到台基，一列列兵士已抬起弓箭对着他。</p>
“都找过了，那口箱子此前应该是放在御史台。据说，卢弈死前还在看里面的书卷。”</p>
严庄忽道：“圣人所言有理……”</p>
“慢着。”</p>
先是被骗得攻取了没有储粮的东都，接着要是被骗得连皇帝都没当成，岂不是太蠢了？！</p>
“今夜薛白以火药攻城，实则是为了向安守忠传递秘信，而安守忠得了信却私藏起来，想必还未报于圣人？”</p>
“他也许一会就要报给我呢？”</p>
安禄山拍着胡床，大骂道：“滚出去！李道长当年离开昏君，隐居山林，怎么会是薛白的内应？！”</p>
此时，安禄山已被抬了过来，摆在明堂的二层，揉了揉眼，视线里一片模糊。</p>
安守忠叹着气，策马在城头上奔驰起来，身后有人竖起他的大旗。他看着虽还是大将军，可城中防事都已经转交到了田乾真手中。</p>
正此时，有内侍上前禀道：“圣人，严相来了。”</p>
捉拿工匠之事十分顺利，并没有人反抗，严庄先是查看了所有的物料，没有发现任何问题，其后带人进入其中仔细查看，依旧未有异样。</p>
“李怀仙的来信我可看了，薛白当时也是这意思。”安禄山狐疑道：“阿浩，真不是你杀了李怀仙？”</p>
“让你查！”</p>
除非，田乾真是内应，但那显然不可能。</p>
“我不管。”田乾真道，“我只管让你将计就计，请你摆出威风，让唐军看到你还在主持洛阳守卫。”</p>
城门才被关上，两边的卫士突然大喝，挥刀做出要劈砍胡来水的样子。然而，他却是哈哈大笑，放声道：“我奉薛太守之命，递来国书，安禄山若不想要便罢，要杀便杀，不必虚张声势！”</p>
“薛白如此可恶，圣人绕开他，径直与哥舒翰谈便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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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动刑，贫道招便是了。”</p>
紫微宫是前朝后寝的格局，明堂处于前朝，相当于长安的皇城，乃是处理国策之所在。武则天时期，甚至容允百姓入内参观。</p>
“该是没有了。”严庄道，“目前为止，薛白还没有一个真正能助他夺城的人。达奚珣、李遐周都不行，他们一开始就不被信任，安守忠也不行，他下不了决心。”</p>
“道长，你可别是骗我！”安禄山眼睛依旧没有聚焦，脸上微微抽搐，透着狠意，道：“我便是要死了，也得在死之前当一回皇帝！”</p>
“李道长！你还有何好解释的？！”</p>
“好吧，那就让他披上衣服。”安禄山大为扫兴。</p>
李遐周才被绑到刑架上，已然换了一副神情，脸上甚至浮起了亲切的笑容。</p>
他却觉得配不上这样的官职，有心立功，这次便请命入城。</p>
那边，胡来水出了洛阳，路过上东门时，正见安守忠巡城经过，淡淡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p>
“真耐冻啊。”</p>
安禄山眼睛看不清楚，听得田乾真的声音，便问道：“阿浩，你这是做甚？李道长正有要事要告诉我！”</p>
城头上，田乾真见此一幕，微微冷笑，眼中虽有杀意，却不是针对那猖狂的小卒。只要能把薛白骗入含嘉仓城，这所有唐军都要被他歼灭。</p>
田乾真眼看严庄态度变化，着急之下，反而顿时想通了，忙道：“我明白了，薛白必是为了试探！”</p>
“我？”</p>
李猪儿见状，只好拾起地上的衣服，给胡来水披上，嘴里骂骂咧咧。</p>
安禄山依旧忧虑，道：“他从来都蠢。若一开始便与我合作，才叫合则两利哩，非要找死。”</p>
“我要见圣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