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白只好重新披了衣服去倒，往日里都是旁的女子对他嘘寒问暖，唯独与颜嫣相处是另一种感觉。奇怪的是他并不排斥。</p>
一一四.四一.八一.二零</p>
正此时，身后忽有人开口说话了。</p>
可另一方面，薛白孤身到河北，的的确确需要颜杲卿的帮助。</p>
颜杲卿没有让薛白先到府署上任，而是领着他往城中一间驿馆。他作为河北营田判官，经常来真定县城，对街巷十分熟悉。</p>
若是颜嫣或她们之中的谁上前撒娇，薛白还是要怪她不知轻重。但崔氏毕竟是长辈，薛白还是换上礼貌的表情，唤道：“伯母。”</p>
说好一起上任，他却只陪她们一起行路到晋中就独自赶路了，她们难免是要担心。来见一面也无妨，到时及早将她们送回去便是。</p>
那河北百姓的意愿被由哪些人代表了？边镇将领、内附的胡人部落、互市场上的商贾人贩、不被关中接纳的当地门阀、怀才不遇的寒门士人、家道中落的世家子弟、到边塞寻找出路的游侠……</p>
“是，丈娘。”</p>
“他真是对雁门关出手了？”</p>
入了堂，薛白再看几个家眷们的表情，颜嫣作贼心虚的模样，时不时偷眼看他，把身子往崔氏身后躲；青岚只顾着欢喜，恨不得现在就打点家务让薛白沐浴更衣；李腾空还是故作清高，尤其是当着旁人，更是装作与薛白不熟，但那发红的耳根已出卖了她；李季兰不知在脸红什么，倒容易教人误会。</p>
当然，个中情形即使不说他也猜得到，无非是颜嫣等人得知他要到常山赴任，逼着老凉带她们来。</p>
“他是爱诗之人，可我却害了他……”</p>
薛白把他的水杯递在颜嫣手上，却见她摇了摇头，道：“要温水。”</p>
“好。”</p>
“是啊，倘若只是朝廷误会便罢，可若真造了反，于百姓有何好处？”</p>
“是李史鱼啊，你舌头也太懒了吧。”颜嫣道，“他原本官途无量的，因为天宝五载的案子，被贬到河北来了，路上差点被害死了，安禄山保住了他。”</p>
“原是带了的，行到晋中，出了些变故，我遂独自赶往太原，派人把家眷护送回去了。”</p>
袁履谦一讶，须臾猜到了什么，试探着问道：“莫非是那位新任的太守？”</p>
薛白回过神来，道：“我写封信回长安，请托高力士，当能为丈人谋一郡守之职。”</p>
薛白把石岭关一战前因后果说了。</p>
接着，她从令狐氏说到了范阳节度府还有一个复姓的谋士，叫独孤问俗，其妻李氏与崔氏也是手帕之交。</p>
袁履谦这个常山长史也是才上任的，摇头道：“雇佣百姓营田，不受旱涝影响，朝廷几番下递公文称‘民屯以来，资费数倍，入不敷出’，岂还有欠佣之说，怕是刁民闹事吧？”</p>
“可信得过我？”颜杲卿见他不答，又问了一句。</p>
颜嫣得意地从榻上坐起，显得十分精神，毕竟她刚刚补了一觉，一副可以与薛白聊很久的模样。</p>
薛白的目光则已落在了崔氏身后的几人身上，颜嫣、青岚是作为他的妻妾来的，李腾空则是颜嫣的大夫，正巧要云游四方，一道同行，至于李季兰，不论理由充分与否，总之是跟着朋友来的。</p>
“若是高将军能劝得了圣人，也就不会私下与我合作了。”</p>
“怕是要让伯母失望，伯父帮忙解释……”</p>
这年头车马缓慢，亲友之间为了能见上一面，着实是很费工夫的一件事。</p>
薛白等了一会，不见下文，问道：“与我有何关系？”</p>
颜杲卿指了指地图上常山郡以东的平原，没有说话。</p>
“郎君的主意。”青岚侧过头。</p>
却见颜杲卿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面露莞尔，道：“我亦想谋个官，如何？”</p>
不急着说那些家国天下事，颜杲卿拍了拍他的肩，仔细打量了几眼，露出欣慰的笑容，道：“成了大丈夫了，这次带三娘来了吗？”</p>
这并不是一个好消息。可见安史之乱的原因并不仅仅是安禄山的个人野心，而是有着更深的矛盾冲突。</p>
他见到有一人正站在前院恭敬地迎接着他，脸上还带着一脸认罪的表情，正是老凉。</p>
“嗯？嗯。”青岚细若蚊吟。</p>
“什么？”</p>
“伯父？你怎认出我的？”</p>
“对了，大阿娘问我们是否还没同房……你自己与她解释吧。”</p>
“你怪我？”</p>
这些话题还真是薛白感兴趣的，听得聚精会神，时不时点头记下来。</p>
“恭喜颜兄迁官了。”袁履谦难得显出笑容，又道：“不知你在等谁？我或可帮忙打听？”</p>
薛白并不掩饰语气里的讥讽之意，故意在颜杲卿面前对李隆基的昏庸表露出不满，道：“圣人宁愿相信王忠嗣反了，也不相信安禄山反了。”</p>
她这撒娇的语态撩动了薛白的心，他目光落处，她脸蛋红扑扑的，连鬓边的碎发都显得诱人。</p>
“夫君与大阿爷聊什么聊得这么晚？”</p>
薛白到了河北，本就想找颜杲卿好好谈谈，没想到刚到就遇上了。千言万语，反而不知所言了。</p>
颜杲卿苦笑道：“你与李太白同行，想不被留意到也难啊。”</p>
“我知道。”薛白道：“骑兵要南下，绕过常山郡非常简单。但只要我在这里，河东兵马便可随时出太行山，直指叛军幽州大本营。我在这里，安叛山便要忌惮。他要南下，就必须先下手除掉我。”</p>
颜杲卿意识到对方正在谈论的也许是已经死掉的上任常山太守裴玉书，不由驻足往那边看去，终于留意到了几個与众不同的人物。</p>
“百姓岂有心思考虑这些？”</p>
颜杲卿则听出了薛白话里对时局的忧虑，只在堂中稍坐了一会，就迫不及待地让内眷们回避，让他们谈正事。</p>
“厉害，说吧，李死鱼与我有何关系？”</p>
薛白初来乍到，观察着这座池，待到了驿馆前，他想到要见崔氏了，略感惭愧。他离开长安时还以为能在常山经营两三年，确实是带着颜嫣一起赴任的，但见局势如此动荡，遂让老凉送她回长安了，倒枉费崔氏白跑一趟。</p>
田边的道路上支了几张破桌子，几个吏官正坐在那派发钱粮，颜杲卿一身布衣，手持一支毛笔，不时往册子上勾上几笔，他闻言抬起头来，见到老友，显出了久违的笑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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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中还残留着些脂粉的香气，却已响起了一声叹息。</p>
过了年，她似乎与以前有些不一样了。</p>
“我以前还以为永儿的名字是因为颜家是书法世家。”</p>
“我困了。”</p>
“无咎？”</p>
颜杲卿听他这般说，却是反问道：“你就这般笃定我没有随安禄山造反？我几次升迁，全是他举荐的。”</p>
<div class="contentadv"> “丈人若要附逆，把我押送给安禄山当礼物，往后还能在伪朝谋一任宰执。”</p>
“叫得这般生分，三娘也是我的女儿，叫丈娘。”</p>
薛白反问了一句，表情冷了下来。</p>
“不必打听。”颜杲卿摆摆手，“他到了，我们自然会知晓。”</p>
聊也聊不出个所以然来，两人说回了私事。</p>
颜嫣听了，竟是觉得好笑，偷偷抿了抿嘴，也不知是在笑话崔氏这份闲心，还是笑话薛白。</p>
“傻青岚，你怎这般忙？”</p>
颜杲卿的关注点马上被那发生在太原的变故吸引了，道：“进城再说。”</p>
说话间，薛白磨好了墨水，铺开纸，提笔给高力士写信。</p>
“据我留意，他更像是被一步步架到那位置，本心里未必想反。”颜杲卿回忆着安禄山时常显出的懒惰模样，道：“从这点而言，圣人也许是对的。”</p>
“好。”颜杲卿义不容辞。</p>
“好吧。”</p>
颜嫣快要睡着，忽然想起了一事般地小声嘟囔了一句。</p>
颜嫣说着，停了下来。</p>
他还是初次对老凉发怒，而老凉也是初次违背了他的命令。</p>
老凉迅速往后一瞥，只见崔氏带着一众小娘子们出来了，不由略舒了一口气。</p>
屋子里黑了下来，只剩下透过窗纸的淡淡月光。</p>
薛白其实还去了土门关一趟，但这种公事不必对她明言，遂道：“路上耽误了些时日。”</p>
“你怎在此？”</p>
颜杲卿坐在一旁看着，并没有升官的喜悦，反而愈发忧愁，末了问道：“你既与高将军有如此交情，何不劝圣人提防。”</p>
“该是会多待一些时日，一则，我如今在等候任命。”颜杲卿道：“二则，也想在常山等候一人。”</p>
“我得照顾好郎君啊。”青岚像只勤劳的小蜜蜂一样，又想跑去给薛白端杯温水，“水凉了，郎君先别喝。”</p>
他的情况与薛白相反，家眷是提前就到常山郡了，因为崔氏听说了薛白担任常山太守之后，就一定要来看看薛白与颜嫣这对小夫妻，又不耐烦丈夫一路上有各种营田差事，让儿子颜泉明带着她先来等候。</p>
崔氏大喜，招手唤薛白进堂说话，还称赞老凉这个护卫头领忠心耿耿，吃苦耐劳，总之是久别重逢，一派喜庆。</p>
薛白愣了一下，有了反应，又像是不知如何反应。</p>
身处这个危险的时局之下，颜嫣的柔情让他心里沉甸甸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