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0章 调动</p>
薛白颇为好奇杨国忠是如何能知道张垍给安禄山泄了机密，一问之下，杨国忠的权术水平便彰显出来了。</p>
“那日我入宫奏对，圣人在见过我之后，召见了张垍。”</p>
“所以呢？”</p>
“有甚所以？我是宰相，圣人有何事是垂询我不能解决的，竟需要召见别的臣子？！”杨国忠甚是激动。</p>
薛白见了他这妒妇般忌切的样子，不由想到以前世人都说李林甫好妒，如今杨国忠与之别无两样，真是性格使然吗？未必。</p>
杨国忠以前还是豪爽的，但他身兼三十余职，李隆基万事皆只垂询他一人，渐渐便养成了唯我独尊的习惯。</p>
“然后呢？”</p>
“杨光翙那蠢货，空穴来风的消息也敢给我报，使我在圣人面前失据。我担心圣人是对我不满，想换张垍为相，当时就派人去收买他府中仆役，后来得知，辅趚琳去范阳之前，暗中见过他。”</p>
说着，杨国忠皱起了眉。其实这事早就报上来了，可他当时没有引起重视，一直到现在结果出来了，他才反应过来。他其实也后悔没有早与薛白商议。</p>
“今日辅趚琳禀称，安禄山愿意回朝拜相。我左思右想，此事绝不应该，必是张垍对辅趚琳透露了什么。”</p>
说杨国忠不聪明吧，他敏锐地捕捉到事情背后的来龙去脉；可若说他聪明，事已至此，他已失了先手，让安禄山抢先表了忠。</p>
正要告辞出门，急促的马蹄声在门外响起，一个披着斗袯的高挑女子翻身下马，冒着风雪赶到了他们面前，正是王韫秀，向王难得叉手行礼道：“阿兄。”</p>
“我带阿兄去见一个人如何？”王韫秀道。</p>
“这种事，岂容易得到证据？”</p>
“那就拿到辅趚琳受贿的证据，这应该不难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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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十一月初七，关中大雪纷纷，民间的农活已经停下来了，路上的商旅也少了。</p>
“你们原本一口咬定杂胡不会来，现在他来了。你又说他肯定会回去。等他抢了我的相位了，你是不是又要说他很快就会辞官？”</p>
他们遂拐往王忠嗣宅，到了坊门处，抬头看上面的牌匾上挂的是“延寿坊”三个字，王难得不由心想，住在延寿坊也没能让王忠嗣真的延寿。</p>
薛白摇摇头，道：“事情不是这般看的，你得看他的核心利益，他的核心利益在范阳，就一定不会离开范阳，这是必然。至于其它，无非是迷惑圣人的手段罢了。”</p>
王难得上了三柱香，转头间见侧院里摆着些行李物件，遂问道：“这些是？”</p>
他以宰相的威权姿态用力一摆手，阻止薛白开口，道：“不必再说了，我让你来，是要与你商量如何对付张垍。”</p>
他不相信安禄山真敢离开范阳，那这就是唯一的可能了。</p>
……</p>
“好，我需要知道安禄山这次南下的路线。”</p>
打鸣的鸡其实不是薛宅养的，而是隔壁的和政郡主府，那鸡声音嘹亮，像是能叫醒半个宣阳坊的人。</p>
“老凉他们到了吗？”</p>
薛白则是沉吟道：“张垍透露了什么能让安禄山前来？除非是……保证能放他回镇范阳。”</p>
“将军，金光门到了！”</p>
“谁？”</p>
“好。”</p>
“我们打算把这座宅院发卖了，搬到别处。”</p>
“住在长安开销太大了，倒不如我们兄弟几个分了家。我们从小随阿爷在漠北、陇右，并不执着于住在长安。”</p>
薛白举着火烛进去了书房，火光驱散了黑暗，照亮了桌案上乱七八糟的文书、舆图，而在地上还有更多文书装在箱子中。上面的内容各种都有，有大唐边镇各个将领的履历，诸镇历年的战报，舆图则多是河东、范阳等地。</p>
李晟想引着他到陇右进奏院去，王难得却拒绝了，道：“先去王节帅家中拜祭吧。”</p>
“这两天就能到。”</p>
“可有张垍对辅趚琳透露机密的证据？”</p>
“你还在哄我？”杨国忠却已不相信薛白了。</p>
但今日的会晤还是让他得到了一个很重要的线索。</p>
如今王宅中住的是王忠嗣的几个儿子，在守孝期间皆没有官职，個个沉默寡言。灵牌摆在大堂的桌案上，周围却没有摆其它东西，显得冷冷清清。</p>
他离开杨宅的第一时间，回去找了杜妗。</p>
“那你知道我的核心利益是什么吗？”杨国忠反问了一句，自问自答道：“我也一定不会失去宰执天下的权力，这是必然。”</p>
李晟不解，问道：“为何？毕竟是王节帅的本宅。”</p>
王韫秀也是从小在军中长大，与王难得关系不错，因大家是同宗，便一直以兄妹相称。倒是李晟，虽也是由王忠嗣提携并夸赞“万人敌”，但当时王韫秀已出嫁，彼此便没那么熟。</p>
“节哀。”王难得叹息道，“伱也不该跑过来，我们这便走了。”</p>
王难得、李晟闻言都唏嘘不已，没想到曾扬威四镇的一代名将身后事竟是如此潦草。</p>
王难得扯下裹脸的围巾，抬头看着眼前宏伟的城门，心情复杂。他并不像旁人那般喜欢长安城，因为他觉得长安太复杂了，充斥着风波诡谲的朝堂斗争。他喜欢陇右，一眼就能望到天边，简单、干净。</p>
这是一件十分艰难的事，颜嫣与青岚一左一右还在沉睡，身上都是暖乎乎，他很舍不得离开那份温暖。</p>
薛白随口指引着杨国忠把关注的重点从张垍移到辅趚琳身上，心中却对这种朝堂之争再无兴趣。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已愈发能感受到来自范阳的危机，哪还有心思管杨国忠这宰相当得安不安稳。</p>
冰雪之中，却有一队人顶着凛冽的朔风进了长安城。</p>
感到张垍、安禄山对于他相位的威胁越来越重，他根本无法再相信薛白。</p>
次日，天还未亮，薛白听得院中的鸡鸣声，揉了揉眼，从榻上爬起来。</p>
之所以能收集到这些资料，因为薛白是中书舍人，利用了职务之便，抄录了中书门下省留存的备份。当然，也有一些是从别处拿来的。</p>
听到动静，一个家仆敲了敲门，走进了书房，见来的是薛白，用手语比划了几个动作，意思是“屋里纸多，郎君小心烛火”。</p>
这是个哑奴，且正是原来李林甫家中看管案牍库的那个哑奴。</p>
没有人知道薛白是何时收罗了这样一个人物，又继承了李林甫多少遗产。</p>
薛白遂吹熄了烛火，用手语比划了两下，以示知晓了，在黑暗中坐下，揉着睡了一觉之后还依旧发酸发胀的疲惫眼睛。</p>
那哑奴端上一盘吃食，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p>
用过早膳天便亮了，薛白推开窗，冷风卷着雪花袭来，冷得让人不由缩紧了脖子。他却没有再把窗关上，而是开始对着情报思虑着、整理着，试图编织出一个能遏制安史之乱的网。而唐军如今有的各个将领则可以成为编织这张网的线。</p>
他这般一直坐了许久，到中午青岚进来送饭，道：“郎君，王家娘子来求见了，说是带了你想见的人呢。”</p>
“哪位王家娘子？”</p>
“哦，元载的夫人，元家娘子。”青岚傻乎乎地应道。</p>
“我到堂上见他们。”</p>
“郎君先吃东西。”</p>
薛白久闻王难得的大名，今日却还是第一次见，甫一见面便感到十分激赏，认为王难得那股彪悍之气没有让他失望。</p>
相反，王难得见了薛白却略有些失望，因觉得薛白太过年轻俊俏了，与他预期中有些不同。但他并未因此而轻视薛白，反而非常郑重地执礼。</p>
“见过薛郎。”</p>
“将军万莫多礼。”</p>
薛白连忙上前，扶住王难得的双肘想扶起他，结果却像是托到一个铁架子，根本扶不动，他只好任王难得行了全礼。</p>
一旁的李晟其实与薛白很熟了，两人年纪相当，完全是朋友般相处。此时李晟见王难得这般，遂也跟着执了一礼。</p>
之后，他们方坐下谈事。</p>
“仓促把王将军调到河东，暂时却还没有配得上将军的高位，只有云中军使这一个阙。”薛白道，“但我可以保证的是，接下来，在河东建功立业的机会一定比陇右多。我们应该都了解，吐蕃这两年内部的形势也很混乱，想必与大唐会有几年的相持期，至于河东……你们知道，安禄山为何一定要除王节帅而后快。”</p>
王难得是个很聪明的人，当即问道：“薛郎之意，安禄山要反？”</p>
“看来已举世皆知了？”</p>
有了这个共识，后续的谈话就更顺利了。王难得原本还想探究一下烟花典礼后李亨被废的详情，偏偏关注点完全被薛白牵着走，讨探的内容都是若安禄山要造反，河东各个城池、关隘的意义何在。</p>
末了，薛白问道：“我已进言，调李光弼为河东节度副使，他可是与将军一同回长安？”</p>
这种事情就像是下棋一样，他想用高仙芝、郭子仪、李光弼当中一到两人顶替安禄山，眼下却还做不到，只好先顾河东。他原本想设法把郭子仪调为河东节度使，但如今郭子仪正在北击阿布思，他遂考虑李光弼。</p>
相比王难得，李光弼的资历官职就高得多，早在天宝五载，王忠嗣便说过“他日得我兵者，光弼也”，且李光弼如今已是节度副使，乃是平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