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臣所知，他们该是行刺鲜于仲通不成，才临时换了目标。毕竟，太和城一战，率主力破城者为鲜于仲通。王忠嗣虽名振塞北，但不熟悉云南地势，当时水土不服病倒了，功劳略小些。”</p>
说着，杨国忠感受着李隆基的气场，又补充了一句。</p>
<div class="contentadv"> “臣并非推托，在此事上，臣确犯了大过错。因王忠嗣脾气不好，臣对他有怨气，对他的保护也未太在意。”</p>
这一句“脾气不好”让李隆基深以为然，但他却不会如此轻易地就相信了杨国忠，并敏锐地察觉到此事还有隐情。</p>
“朕不管是否蛮夷动的手，查清楚了再报朕。”</p>
“遵旨，只是……臣可否秘查？”杨国忠问了一句，摆出老成谋国的样子，继续道：“臣还认为，此事最好秘而不宣，对外只称王忠嗣病逝了为宜。”</p>
这一点，李隆基亦认同，不论真相如何，他并不希望因这件事引得人心惶惶，或是影响到他这个天子的威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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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白从北衙带来的是郭千里及其麾下士卒。</p>
他们从骊山策马向西狂奔，顾不得爱惜马力，终于在傍晚时赶到了灞桥。</p>
远远地便看到了地上的尸体与血迹，可周围已无旁人，只有一些行人与商贩站得远远的，指指点点，小声地议论着。</p>
“娘子？”</p>
元载未见到王韫秀，四下环顾着，高声呼喊。</p>
来的路上，他已向薛白诉说了当时的情形。那些凶徒拥上来，直扑王忠嗣的马车，趁他们还来不及护卫，便往马车里劈了数刀，血溅得整个车厢都是红的。</p>
之后，凶徒们从容拉着马车驱往南面的秦岭，管崇嗣与王韫秀拼死杀敌，抵过了最初的攻势之后聚齐起了剩下的部将，在明知人数少于对方的情况下还是追了上去，只让元载回来报信。</p>
此时，带来了官兵，元载未在灞桥多作逗留，当即领人往南边追去。</p>
而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夕阳隐入山峦，道路漆黑，他们不得不放慢速度，点起火把，查看着地上的车辙寻找方向，渐渐进了洪庆山。</p>
找到后半夜，前方终于有了动静，赶上前一看，赫然见十余人正在围杀数人，而被围杀的数人中，正有管崇嗣与王韫秀。</p>
“唐军来了！走！”</p>
一见官兵赶到，凶徒中有人便以蛮语喊了一句。</p>
郭千里二话不说，当即张弓搭箭，一箭射在一个凶徒的膝弯处，方才喝令禁军们杀上去。</p>
凶徒们先是搠死了倒地的伤者，方才迅速窜进山林，动作迅捷，很快便消失在黑暗中。</p>
郭千里手下的士卒个个人高马大，披着威风凛凛的盔甲，远不如对方灵活。</p>
“啖狗肠，南蛮子跑得真快，继续追！”</p>
元载上前一把抱住王韫秀，问道：“伱没事吧？”</p>
“没事。”</p>
王韫秀还算冷静，只是浑身浴血，杀气四溢。她与丈夫稍抱了一下立即便推开他，还要继续去追。</p>
“不行，阿爷的尸骨还未抢回来。”</p>
薛白赶上前阻住她，道：“禁军会追。我问你，王节帅真遇刺了？公辅兄说凶徒们砍了他，带走马车，并未实际确认王节帅已经断气了。”</p>
王韫秀似因薛白这句话而有了希望，深深看了他一眼，最后却还是低下头道：“活不了的，阿爷重病之中，连挨数刀，血流不止，又被带走颠簸了一整日……我只盼能抢回他的尸骨。”</p>
到了这地步，她也没有流露出任何柔软之态，手中提着的刀都还在往地上滴血。</p>
“找到了！”</p>
忽然，远处有龙武军士卒高声喊道。</p>
王韫秀当即一箭步窜出，除了管崇嗣便属她跑得最快，穿过崎岖的山路，前方已没了供马车通行的地方，故而那些凶徒在此抛了马车。</p>
龙武军士卒们举着火把，赶到那倒在地上的车厢前，打开门。</p>
一具血淋淋的无头尸体便呈现在了众人面前。</p>
“丈……丈人？”元载吃了一惊，不敢相认。</p>
“将军！”管崇嗣如被抽干了力气，手中的刀掉落，紧接着人也跪在地上，以头磕地，像是丢了魂。</p>
“阿爷？”王韫秀喃喃着，想要冲上前，却被元载一把抱住。</p>
“啖狗肠。”郭千里大怒不已，喝道：“凶徒带走了王节帅的首级，都给我追！”</p>
薛白接过一根火把，走上前，照着那具尸体，无言地观察着。</p>
过了一会，有人在他背上拍了拍，却是郭千里，示意他到一旁谈谈。</p>
“薛郎，那真是王节帅？”</p>
“身量没错，身上的疤痕也没错。”薛白道：“当不会错了。”</p>
“那……王节帅的头被南蛮子割走了，这可是不得了的大事。”郭千里道：“我看着是傻，但也知道圣人斩首了阁罗凤立威，若是被南蛮报复回来，可就不妥当喽。”</p>
“郭将军不傻，就是嘴快。这些话本不该说的。”</p>
“我与你还客气什么。”郭千里问道：“你说，我们该怎么办？”</p>
他似乎又把薛白当成幕僚了。</p>
“未必就是南诏动的手。”薛白道，“容我查查，此事或有别的隐情。”</p>
“那你查。”</p>
薛白遂去看了留下的几具尸体，见那些凶徒都是商旅打扮，其中一人怀中有通关文牒，看上面的盖章，确实是从安宁城一路北上，经拓东城、斜州、益州、梁州等大小州县到的长安。</p>
一切痕迹都表示这些人确是南诏来的，连薛白都没找到破绽。</p>
他甚至想过，若这些人真是南诏来的，那会是谁派来的？段俭魏吗？不太可能，南诏的世家大族也是世家，必定以家族利益为重，不该对凤罗凤有这等忠心。</p>
他走向了被郭千里射中的那个受伤的凶徒，问道：“谁指使你们的？”</p>
对方紧紧抿着嘴不答，像是听不懂他说的汉话。</p>
薛白想了想，俯下身，低声道：“你们已经露出破绽了，若真是南诏来的死士，根本不会在撤离前灭口。”</p>
那伤者还是没有说话，可薛白直视着他的眼神，却很明显地感受到他眼里情绪有了些许变化。</p>
薛白了然，道：“你再隐瞒也无用，倒不如与我谈谈你想要什么。”</p>
回应他的，始终是沉默。</p>
王韫秀忍无可忍，持着刀上前，道：“若不想说，让我将他千刀万剐，为阿爷报仇！”</p>
“不急着用刑，我已试探出了他背后有人指使。”薛白道，“此事水深，但我们可以看看，能否为王节帅讨一个公道。”</p>
“薛郎是说……不是南蛮子做的？”</p>
“有可能。”</p>
王韫秀道：“是有人害阿爷？我绝不放过他。”</p>
“你放心。”元载亦上前，揽着王韫秀的肩，安慰道：“圣人已下了旨，势必要为丈人报仇雪恨，割凶徒首级祭奠丈人在天之灵。”</p>
话音方落，山林那边有喊声传来。</p>
有人大喊着问道：“郭将军可在前方？！”</p>
“谁啊？！”郭千里当即回应。</p>
须臾，一名将领赶上前来，抱拳道：“金吾卫郎将，鲜于昊，见过郭将军。”</p>
“你来得正好。”郭千里见这么快就有支援，大喜，指着东南方向道：“你带你的人包抄过去。夜里黑，不必细搜，但莫让他们逃了……”</p>
“郭将军，我是来传话的。”</p>
鲜于昊愿意参与到追捕当中，奈何有旨意在身，不得不打断郭千里说话，先传旨要紧。</p>
郭千里道：“传话也不妨碍你增援啊，你带了不少人哩，那你快传话。”</p>
“圣谕，王忠嗣乃大唐栋梁，干系甚大。今日事涉重国机要，必不可外传。”</p>
“我当然知道。”郭千里一拍胸口，道：“我就不是多嘴的人，一定不会乱说，你快让人追。”</p>
“郭将军只怕未明白末将的意思。”鲜于昊不得不再次提醒道：“圣人之意，是不得把王节帅遇刺的消息传出去，对外只能说他是病逝的。追凶可以，却不可大张旗鼓。”</p>
郭千里一愣，喃喃道：“病逝的？可……”</p>
他倒也听旨，压低了声音，附到鲜于昊耳边，道：“可首级都让人割走了，这又是什么病？”</p>
鲜于昊也不知这算是什么病，只好默然以对。</p>
末了，他一抱拳，道：“末将这就带人追捕，但只说是追捕盗贼。”</p>
“唉，去吧去吧。”</p>
郭千里不由热情大减，虽同样是追捕，但追捕袭击重臣的大逆不道者与追捕普通盗贼当然是不同感受。</p>
而天子旨意，最是能左右他的感受。</p>
鲜于昊却还没马上走，而是指了指地上的尸体，以及那个受伤的俘虏，道：“郭将军见谅，这些人我也得带走。”</p>
站在一旁的薛白、元载、王韫秀、管崇嗣等人看着这一幕，心情各异。</p>
“阿爷若是病逝的。”王韫秀开口向元载问道：“那，还如何重惩凶徒，祭奠他在天之英灵？”</p>
元载犹豫了一会，道：“只是不大张旗鼓而已，这也是为了丈人的声名。”</p>
“阿爷又不是逆贼，为社稷而死，有何见不得人的？为何要刻意遮掩？”</p>
“这……”</p>
元载答不上来，沉默不语，与面圣时掷地有声的态度全然不同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