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5章 兵临城下</p>
段全葛今夜一直在烛光下处置军务。</p>
他家虽被唐人视为南蛮，其实家族底蕴深厚，子弟文武兼备。</p>
提笔在地图上标注了鲜于仲通、段俭魏、倚祥叶乐等几支兵马的进展，他忽想到一事——西边的哨探两三天都没回来了。</p>
“来人！”</p>
当即，门“嘭”地一下被人撞开。</p>
“将军！吐蕃人杀来了！”</p>
“慌什么？唐军的离间之计罢了。”</p>
段全葛大步往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听着军情，直到听说是那个叫“猪屎”的奴隶骗开了城门，他眉头一拧。</p>
“去，押下杨罗巅！”</p>
“喏。”</p>
段全葛脚步不停，走向城头，同时高声呼喝道：“给我守住城门！”</p>
他对守龙尾关有信心，因他兵力充足，只要指挥若定，完全可以应付一场偷袭。</p>
“将士们！南诏国初立，正在封官进爵，今夜守住关城，人人都可成为公卿！”</p>
回应他的，是一阵巨响。</p>
“轰！”</p>
“轰隆隆！”</p>
两扇城门被炸倒，木屑纷飞。</p>
更严重的是，士卒们都被吓傻了，以为是神明显灵，对敌人产生了无比的恐惧。</p>
当敌兵杀进城洞，已少有人敢反抗，更多人是转身而逃。</p>
段全葛也懵了好一会儿，想不明白到底发什么了什么。等他再回过神来，便发现局势已不可挽回了。</p>
他立即下令鸣金，集结了人马，准备撤往太和城。</p>
奔下城头之际，正有一队士卒押着杨罗巅过来。</p>
“段将军。”杨罗巅喊道：“怎么回事？为何捆我？”</p>
段全葛快步赶下石阶，喝问道：“你说是唐军离间我们与吐蕃，现在吐蕃人都攻进来了！”</p>
“我……”</p>
“我还要问你，如何回事？！”</p>
杨罗巅正要回答，杀喊声又逼近了许多。</p>
段全葛回头看了一眼，见来不及再问了，倏地拔出长刀来，一刀斩下。</p>
“噗。”</p>
一颗人头落在地上，滚了滚，嘴还张着，似在诉说着冤枉。</p>
~~</p>
曲环正盘膝坐在地上闭目养神，任耳畔喊杀声暄哗，他犹纹丝不动，仿佛睡着了一般。</p>
他是个很年轻的将领，才二十四岁。他父亲名叫曲彬，人如其名，文质彬彬，常年在陇右任官，曲环于是到了西北并在彪悍的民风中学成了极好的骑射功夫。</p>
听得远处的鸣金声起，他才睁开眼，起身向手下的士卒们大喊道：“走！”</p>
他麾下原有五百余人，抵达龙尾关时已只剩下三百多人。今夜王忠嗣又把亲兵营两百人调给他，只要求他夺下太和城城门之后守上半日。</p>
六百余人奔过吊桥，穿过尘烟弥漫的城洞，嗅到了空气中一股刺鼻的气味。进了龙尾关，只见明亮的月光下，遍地狼藉，血泊里躺着许多受伤的南诏士卒，正在不停地哀嚎着。</p>
“拿火把来！”</p>
曲环扫视着战场，走向一具披着南诏官衣的尸体，用力踹了两脚，那尸体动了两下又不动了。</p>
“咣”地一声，曲环拔出刀来，叱道：“再敢装死，砍头！”</p>
那尸体当即爬起来，磕头求饶，大喊饶命。</p>
“会说汉话？”</p>
“会！会！”</p>
“带路，去太和城！如果敢使诈，老子捅得你肠子满地流！”</p>
“是，将军这边，这边往太和城！就十余里路……”</p>
唐军没有骑马，而是牵着马步行奔袭，只有十来个哨马在前方探路。</p>
今夜虽然月光明亮，但他们不熟悉道路，而且曲环并不愿意让马蹄声惊扰到太和城。</p>
即便如此，唐军的速度依旧很快。</p>
大概奔了三四里路，哨马转回，禀道：“将军，前方有南诏军，也在赶往太和城，看阵势至少有五千人。夜里黑，不能确定。”</p>
曲环没有被敌军这个人数吓到，蛮兵与唐军不同，男子战时就能成军，战力与装备却远不如唐军，而且这些是从龙尾关逃出来的溃军，其中有还有许多仆妇。</p>
他想了想，决定等他们到太和城了，让城门打开了，趁着开城之际，再忽然杀上去，击溃他们，驱他们攻城。</p>
“一个个传下去，全军潜行，敢喊出声音者，立斩无赦。”</p>
“喏。”</p>
就连这道军令都很小声，由士卒们一个个往下传。</p>
这一小股唐军就这样，不紧不慢地缀着撤退的南诏兵马，爬上苍山的山坡，渐渐地，太和城的轮廓显示在月色之中。</p>
~~</p>
太和城。</p>
殿上灯火通明，南诏王正与诸人在商议应对唐军的策略。</p>
“鲜于仲通已经过了姚州，他号称六万人，但大多都是运辎重的民夫、仆从，真正的劲旅不到一万人。段俭魏率军迎战，让他不能速进，等唐军到两关，我们早就准备就绪了。”</p>
“据杨子芬出使时所见，唐军瘴疫严重，我们只要守住最初的时段，伤病就能拖垮这支唐军。”</p>
“还有，吐蕃大相倚祥叶乐的兵马已经就绪，如今鲜于仲通攻势太猛，他可率军绕后，给唐军一击……”</p>
以往，大酋们对唐军还有一种奉若神明的敬畏，经过姚州杀张虔陀一战以及这一场场军议，他们已发现，唐军并非不可战胜，如今已是信心满满。</p>
议着议着，杨子芬趋步进殿，走到阁罗凤身旁，悄声禀报了一句。</p>
阁罗凤看向殿中的大酋们，眼中隐隐有光芒闪烁了片刻，竟是选择了坦然告于他们。</p>
“吐蕃人攻破了龙尾关，都不必慌，随本王到城头看看。”</p>
说罢，阁罗凤当先走向东城楼。</p>
太和城的格局与别的城池不同，因建在山坡上，西高东低，主城门是朝东面开的，有一个瓮城。</p>
从城楼上眺望而去，最远可以看到洱海。月光下，只见络绎不绝的人马正在上山，隔着一段距离，还有一小股掉队的。</p>
等到段全葛与麾下部将们赶到了城门外，阁罗凤下令打开了瓮城门，他则站在城楼上，向他们问话。</p>
“王上，吐蕃人背信弃义，欲灭了南诏啊！”</p>
段全葛说了发生的诸事，跪倒在地，抬着头大喊道：“末将为吐蕃所欺，没能守住龙尾关，请王上赐罪！”</p>
阁罗凤眼中犹疑不定，思来想去，最后招过郑回。</p>
“先生都听到了？此事蹊跷，伱有何看法？”</p>
郑回沉吟着，感觉到阁罗凤已经心里有数了，遂坦诚道：“未必是吐蕃人。”</p>
“哦？”</p>
“吐蕃人不应该在这时候攻南诏。”</p>
“也许，倚祥叶乐怕我并非真心依附吐蕃，借机灭南诏国？”</p>
“即使踏平太和城，也灭不了南诏；哪怕灭了南诏，还有五诏。吐蕃若这么做，只会弄巧成拙，促成南诏再次倒向大唐。”</p>
阁罗凤问道：“那先生言下之意是？”</p>
郑回叹道：“臣以为，来的该是唐军。”</p>
~~</p>
连夜赶了十余里路，夜已经快要过去。</p>
圆月渐渐西沉，月光暗淡，此时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p>
曲环走上山坡，抬头望去，只见从龙尾关一路撤来的南诏兵马已经在入城了，如此一来，他的计划就成功了一半。</p>
他当机立断，下令道：“进攻！”</p>
“呜——”</p>
号角声突兀地响起，唐军士卒高喊着杀了上去。</p>
“放箭！”</p>
两轮箭矢之后，南诏兵虽然慌，但还没有形成溃败。</p>
曲环对这样的战局并不满意，下令让亲令递来一个炸药包，绑在长矛之上，奔到军前。</p>
“点火！”</p>
“将军？”</p>
“给我点火！驾！”</p>
他左手持陌刀，右手持矛，纵马往山上奔去，时不时余光一瞥，看向那一直在燃烧着的引线。</p>
马匹奔入敌人，他挥刀劈倒前方挡路的一人，终于，将手中的长矛猛掷了出去。</p>
长矛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向前方几个南诏士卒落去，堪堪在他们头顶上方。</p>
“轰！”</p>
一声爆响。</p>
黑暗中绽出光来，映着几颗被炸裂的头颅。</p>
恐惧终于蔓延开来。</p>
溃兵被吓得六神无主，砍杀了想要收起吊桥的守城士卒，挤向城门，却被卡在城门不能进去。</p>
曲环率部跟在后面，并不着急，现在城门关不上，相当于那些溃兵为他占住了城门。</p>
下一刻，城头上箭雨射下，射向唐军，也射向那些拥堵在城门口的溃兵。溃兵于是哇哇大叫着逃散开来，挤在城门处的人们也得以进了城门。</p>
唐军在箭雨下已有了一部分的伤亡，曲环大喊道：“杀进去！”</p>
他冲在最前面，手中陌刀上下翻飞，把二十余步长的城洞杀穿。</p>
入城了！攻入太和城的首功！</p>
曲环心中振奋，忍不住打了一个颤栗。然而，抬头一看，此处竟然是个瓮城。他确实没有想到，蛮夷建的城池居然还有瓮城。在黑暗的城外，也没能够看清楚。</p>
勒住缰绳再一看，第二道城门已经关上了，一排排全副武装的南诏精兵正执着长矛立在城门前，其脚下是密密麻麻的尸体。</p>
败退往往都是通过杀戮止住的，那些溃兵们已不敢再慌乱冲阵。</p>
“杀唐军！”城楼上，南诏主将高喊道：“杀退唐军才是你们唯一的活路！”</p>
曲环咬了咬牙，招过心腹部将孟寅虎，吩咐道：“你守瓮城门，绝不能让南诏兵马绕过来关了它。”</p>
“将军放心，门在人在！”</p>
“我们还有几包炸药？”</p>
孟寅虎道：“四包。”</p>
“你拿一包。”</p>
曲环没时间整理阵型，马上就下令进攻，他要尽快夺下第二道城门。</p>
他还有三包炸药，两包要用来炸城门，于是让军中大力士点燃了，往南诏军中掷去，希望以此吓得南诏军大乱。</p>
然而，不知不觉中，东边已绽出了一道曙光。在鏖战之中，天色已经亮了。</p>
南诏军许多人都已见到了那“天雷”是唐军点燃的，惊惧大减，守在第二道城门前的士卒们纷纷举起盾牌。</p>
“天雷来了！”</p>
“轰”地一声巨响，伴随着几块头骨飞溅，南诏军中还是又乱了一阵子，唐军顺势杀入。</p>
但地利、人数、体力等方面唐军已不占优势了，始终没能杀破守军的阵线。</p>
“咴”的悲鸣声中，曲环的战马死了，他虽全身披甲，但盔甲的缝隙中已插满了箭矢，把他插得像刺猬一般，血不停从他盔甲下流淌出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