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2章 十月渡泸</p>
金沙江如今还叫泸水，颇为有凶恶之名。</p>
但它的水面其实很平静，水波浅浅淡淡的，如同在微笑一般，同时，这平静之下又蕴藏着深不可测的神秘。</p>
大山环绕在两岸，天地静默，把人衬得如蝼蚁一般渺小。</p>
几个吐蕃人走在河畔，为首者名叫帕加。“帕加”在吐蕃语里是“猪屎”的意思，贱名好养活的习俗在哪里都有。</p>
帕加是吐蕃宰相倚祥叶乐的私人奴隶，他虽出身卑贱，但从小头脑就特别灵活，愿意学也愿意想，甚至还会说几句汉话，因此得到了倚祥叶乐的赞识。</p>
他是奉令来迎接娜兰贞公主的，原本是在上游的龙开口渡等着，但前日听到游骑说远远见到对岸有炊烟升起，于是过来看看。到了一看，果然见到了对岸竖着的是伦若赞的旗帜。</p>
“我就说嘛，真是公主到了。”帕加喃喃自语道，“真是慢啊，大相从稻坝那条路南下，已经在南诏等了一个月了。”</p>
他向北岸的身影挥动双手，不停地呼喊起来。</p>
但过了许久都没得到对面的回应，让人心生疑惑。</p>
“他们怎么不打招呼？”</p>
“太远了，听不清吧？”</p>
“放下船，渡河了再说。”</p>
帕加遂带了五人乘小船划往金沙江对岸，小船摇摇晃晃，划了小半个时辰才抵达北岸，也被江水冲到了下游两三里，帕加先下了岸，留下两人负责把船划回上游，他则先往那边走去。</p>
没多久，前方一队吐蕃士卒走了过来，问道：“你们是什么人？做什么的？”</p>
“我们是大相麾下的亲兵，来迎公主。”</p>
帕加应答之时，飞快地瞥了这队人一眼，只见站在前方的三人没有披甲，也没有拿兵器。</p>
换作是一般奴隶奉命办事，也就观察到这里了，帕加却不同，他还注意到这前头的三人分明饿得有气无力了，居然能负责领队并开口问话。</p>
至于按着刀站在那三人身后的则是六个高大汉子，虽也穿着吐蕃服饰，看样貌，其中有两人应该是羌人。</p>
虽说从战国开始，西羌诸部中的发羌便迁到高原与吐蕃人繁衍，如今吐蕃也包含了许多羌族部落，但吐蕃人与羌人的相貌还是略有差异，羌人高鼻狭面，会更像汉人一些。</p>
这点差异，帕加是平时留心观察过才看得出来。</p>
当然，护送吐蕃公主的队伍中有羌人，乃至西域人，这都是理所当然之事，不值得疑惑。</p>
帕加说不出有何处奇怪，应话之后就恭敬立在那儿等着回应，可方才问话的士卒却没有答话，而是以求助的眼神看向了身后的羌人。</p>
“有船吗？”那羌人干脆问道，吐蕃语说得十分流利。</p>
帕加推测这羌人才是这队人的领头，偏是喜欢站在后面。</p>
“船在龙开口渡，大相安排了百余船工摆渡。虽然离这里有些远，但小人就是奉命来带路的。”</p>
“渡过了大江，往哪走？”</p>
“自然是去浪穹见大相了。”帕加笑道。</p>
那羌人摸着下巴，看着金沙江思忖了一会，道：“大军一路南下，地势险恶，遍布瘴气，士卒们伤的伤、病的病，已不能继续往上游行军了，你让那百余船工把船只划过来。”</p>
帕加问道：“可南岸这段路不适应大军行进，而且大相安排好了，南诏的官员已经都等候在对岸了。”</p>
“你只管去安排，废话许多。”那羌人忽然发了火。</p>
“不是小人不肯安排，而是小人调动不了船只啊。”帕加笑得愈发谄媚，又道：“将军也知道，这大江上的船都是南诏人的，不是我们说调就调。”</p>
那羌人闻言默然。</p>
帕加再次瞥了他一眼，见他犹豫，问道：“将军若做不得主，或许带我去拜见公主或大臣？”</p>
也就是这一句话的工夫，帕加心里奇怪道，自己虽然是奴隶，但是代表大相来的，伦若赞怎么也该亲自来见一面才是，怎么能这么怠慢？</p>
“小人帕加，是大相身边的端墨的人。”帕加于是提醒了一下，“敢问将军大名？”</p>
那羌人被他的名字逗得一笑，也自报了姓名，道：“荔非元礼。”</p>
“荔非元礼将军有礼了，这是大相的信物。”</p>
荔非元礼看了帕加递来的信物看了，随手把一面吐蕃军中的令牌丢过去，道：“伦若赞病了，不便见伱，你持这令牌去把船只调过来就是。”</p>
帕加接过令牌，问道：“大臣可需要小人带话给大相？”</p>
“说了，他病了。”</p>
“是。”</p>
帕加心存怀疑，但他只是一个小人物，这些事不是他能多管的，万一得罪了公主或护卫大臣。</p>
在没有出问题的情况下，他只需要奉命行事便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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荔非元礼盯着帕加重新渡江了，方才押着三个吐蕃俘虏转回了王忠嗣面前。</p>
他是羌人不假，但也是唐军士卒，在河陇战场上还是探马，专门打探吐蕃军情，因此吐蕃语说的极好。这次南征，军中调了不少像他这样的老卒来。</p>
“节帅，应付过去了，让他将船只调来。”</p>
王忠嗣并没有因此而松一口气，问了荔非元礼与帕加之间对话的详情，脸色反而愈发凝重。</p>
他下令军中加快速度吹革囊、造竹筏，争取尽快把更多士卒先渡到对岸，如此，若被看出破绽，还可迅速奔袭太和城。</p>
入夜，营地没有点起篝火，王忠嗣思忖着南诏这一仗，整夜难以入眠，亲自安排了巡卫，天明后便继续督促军务。</p>
用午膳时，他捧着肉干嚼着嚼着，疲倦地眯着了一会。</p>
没多时，有脚步声传来，他当即就醒了，却听帐外道：“不是急事，晚些再与节帅说不妨。”</p>
王忠嗣睁开眼，走到帐外，有士卒们正在交谈，他才要问出了何事，荔非元礼匆匆赶了过来。</p>
荔非元礼的神态比昨天要仓促得多，走到王忠嗣面前，低声道：“节帅，有吐蕃官员到了，自称贡杰赞，扬言一定要见到伦若赞。拦不住，他马上要闯营了。”</p>
“多少人？”</p>
“带了有五十人来，若拦他，他便要动手的架势。”</p>
“他见过吐蕃公主吗？”</p>
“这是吐蕃宰相手下的官员，怕是糊弄不过去。”</p>
王忠嗣吩咐道：“传令下去，全军随时准备渡江。”</p>
他不会花更多的心思应付这些吐蕃人，更愿意以一个将领的办法去解决问题。这一路跋山涉水而来，他早做好了会被敌人察觉行踪的准备，一旦被察觉，那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扑太和城罢了。</p>
今日有吐蕃官员非要闯进来，那就杀了祭旗。</p>
“放他们进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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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加趋步跟着贡杰赞进入了营地。</p>
他回头看了一眼，目光扫过一排排的刀锋，心中愈发感到不安。觉得如果这营地的主将一声领下，这些持刀的士卒就能将他们斩成肉酱。</p>
他昨日遇到了荔非元礼之后，回去见了与南诏沟通的吐蕃官员贡杰赞，详细述说了经过，说他并没有见到公主或护送大臣，且转达了他们调船到北岸的要求。</p>
贡杰赞听说之后，认定此事可疑。虽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也许是伦若赞弄丢了公主，也许是吐蕃朝中的局势有了变化使得伦若赞不肯见大相，也许是别的原因，但肯定有点不对。</p>
遂有了此时这一幕。</p>
“伦若赞！我亲自来接你了，你还不出来迎我吗？”好不容易进了大营，贡杰赞笑着大声喊道。</p>
但他目光扫去，前方两列高大的士卒正以警惕的眼神看着他，杀气四溢。</p>
贡杰赞的笑容不由发僵，回头看向帕加，却见帕加一脸心虚，显然也感受到了危险。</p>
“怎么回事？”</p>
“小人不知。”帕加小声道：“小人有些肚疼，想要出去解决一下。”</p>
贡杰赞知这个贱奴是被吓的。</p>
他眯起眼，再次观察了执守在周围的士卒们，因那肃杀的氛围所迫，也想转身后撤。好在，荔非元礼过来了。</p>
“见过大臣，伦若赞病了，我先带大臣去拜见公主可以吗？”</p>
贡杰赞这才放松下来，暗忖自己方才也许是太多疑了，笑着应道：“我当然更想先拜见公主。”</p>
但奇怪的是，荔非元礼并没有领着他们往营地深处走，而是转向了左面的一处大帐篷。</p>
“公主怎么在这边？”</p>
“她亲自看望了伤病的士卒。”</p>
贡杰赞笑道：“她总是这样。”</p>
帕加跟在后面，一双眼睛骨碌碌地转动着，把四周都瞟了一遍。</p>
他昨天没进营地，今天从进了营地开始就莫名地不安。这件事若能由他来决定，在公主与护卫大臣摆明了不想见人的情况下，他就不会非要来见。因为若没有不妥，这样凭白得罪人，若真有不妥，万一被灭了口呢？</p>
“请。”</p>
帐帘被掀开，贡杰赞当先而入，只见帐中隔着一块布，公主似乎就坐在帘后。</p>
“拜见公主，如昆的贡杰赞前来迎接公主。”</p>
“你有什么事吗？”</p>
帘后的女子说的是吐蕃语，但贡杰赞一听就知这不是公主，遂试探着问道：“公主可还安好？”</p>
“我很好，你放心吧。”</p>
贡杰赞心中讶然，往前走去，伸手去掀帐帘。</p>
帘后有一小一老两个女子，正一脸惊慌错愕地看着他，显得十分慌张，她们都不是娜兰贞公主。</p>
“你们是谁？公主呢？”</p>
果然，贡杰赞识得公主。</p>
荔非元礼手握住刀柄，准备拔刀把这吐蕃官员的头颅一刀斩下来。</p>
忽然，帐外有人叱喝了一句。</p>
“贡杰赞，你好大的胆子！”</p>
贡杰赞回过头去，只见一个少女在护卫的簇拥下往这里走来，他眼睛一亮，大喜道：“拜见公主，贡杰赞前来迎接你。”</p>
“谁让你来的？！”娜兰贞叱道，“去把船调来，只要船夫，别有任何的官员士卒来烦我。”</p>
“为何啊？”</p>
“没有理由，让你办就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