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0章 俘虏</p>
长安，八月。</p>
升平坊，杜宅，桂花飘香。</p>
明日便是中秋节，卢丰娘正带着婢女们在准备给各家送的礼，到了给薛宅的礼单，她却踌躇了起来。</p>
“倒是难，我与薛白情同母子，这给三娘的礼轻了不成，重了又显得生分。”</p>
彩云默默低下头，心知主母不是真的犯难，而是忍不住又要把“与薛白情同母子”这句话拿出来念念。因每次说出来，都不知让长安城的贵眷们有多羡慕。</p>
那边杜有邻从正房出来，整理着胡子，要往书房去，卢丰娘见了，连忙将他劫下来，道：“阿郎慢些，帮我看看中秋的礼单。”</p>
“说吧。”杜有邻停下脚步。</p>
卢丰娘偏不说正事，拉着他到一旁，小声闲聊道：“我听彩云与青岚聊天，提到右相府的十七娘近来常到薛宅去与三娘说话。”</p>
“薛白在便有风言风语，如今他不在长安还有这嘀咕。李家小娘子那是去给颜三娘看病的，嚼甚舌根？”</p>
“我不就是怕三娘与那边，比与我们更亲近了吗？”</p>
这缘由听得杜有邻连连摇头，不耐烦道：“尽操些没用的闲心。”</p>
“那中秋？”</p>
“办个家宴，邀了颜三娘与她娘家便是。”</p>
“可虢国夫人还住在薛宅，倒不知她有何安排。”</p>
“你还能管得了虢国夫人不成？”杜有邻愈发不耐烦，迈步便走。到最后，他也没能给个出个明确的主意。</p>
如今薛白不在，想着要照顾颜嫣的人却多，彼此如何协调反而成了难事。</p>
“对了。”卢丰娘又问道：“阿郎派人到金光门看看可好，五郎怎还不到家？”</p>
“他回什么家？”</p>
“阿郎忘了，他要回来过中秋，说了今日到，我与你说过许多次了，到底有没有在听？”</p>
杜有邻反而皱眉道：“朝廷命官，擅离职守，他也不怕被御史弹劾了。”</p>
“就在这京兆郡内，中秋节休沐回来一趟，哪个又要弹劾他？你若不情愿儿子回来，中秋节伱到屋外头去。”</p>
卢丰娘喋喋不休，但后面那句硬话却是等杜有邻走远了，她才自顾自地说的。</p>
她满心欢喜盼着儿子归家，等了许久，终于听到通传，说五郎的车马到了。</p>
马车缓缓驶入侧门，卢丰娘趋步上前，迫不及待掀开车帘，只见薛运娘捂着肚子坐在车厢中。</p>
一对眼的工夫，薛运娘低下头，欲言又止，卢丰娘立即察觉到了什么，上前小声问道：“好孩子，你莫不是有了？”</p>
“阿娘。”薛运娘点点头。</p>
“你慢着些。”卢丰娘大喜，一边搀着，一边千叮咛万嘱咐，待入了院门，才想起回头看了一眼，问道：“五郎呢？他也不过来扶着你。”</p>
“五郎与朋友去办些事务。”</p>
“薛白不在长安，他还能有朋友？哪个？”</p>
“是杨国舅府上的公子。”</p>
卢丰娘原本欢天喜地的，忽听闻儿子与杨暄来往，那笑意就变得勉强了许多。</p>
待她去与杜有邻说了，杜有邻先是欣慰，而后脸一板，不悦道：“逆子不立刻归家，反跑去与那等纨绔子弟来往，简直是不学好了……全瑞，你去把五郎找回来。”</p>
待到暮鼓开始响时，全瑞才带着杜五郎匆匆忙忙回了家。</p>
他们赶到书房，杜有邻问道：“跑哪去了？若我不派管事找你，你还要夜不归宿不成？！”</p>
“啊？”杜五郎好生冤枉，解释道：“孩儿原本就打算回来了，因管家来，反而还耽搁了一会。”</p>
“还敢狡辩？当了官，变得油嘴滑舌。”杜有邻叱道，“你与那纨绔去做了什么？”</p>
杜五郎本就没想当这官，结果好话坏话全让他阿爷说了，原是不思进取，现在却是油嘴滑舌。</p>
他无可奈何，老实应道：“阿爷放心，我们是去做了一桩善事。”</p>
杜有邻也就是问一句，没听到回答就不耐烦地挥手让儿子退下，目光已落回书卷上、不欲理会此事，结果“善事”二字入耳，反而有了更多的怀疑，须知那些长安游侠儿，把嫖宿都当成救济弱女子的善事。</p>
看着杜五郎告退的身影，杜有邻想了想，问全瑞道：“他今日去了何处？”</p>
“去了杨家的别宅，五郎真是去做了善事，他赎买了一户人家。”</p>
“什么人家？”</p>
“是一个老妇、一个七八岁的男童，另外，还有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娘子。”</p>
杜有邻手里的书卷一丢，道：“禁止他再与杨暄往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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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纳妾？”</p>
次日便是中秋，杜五郎却忽然被两个姐姐问了几个问题，连忙大摇其头。</p>
“阿爷误会我了，那不是……那是郑桂娘，她的兄长是我的同年，在西泸县令任上被南诏俘虏了，我想着不能让报效社稷之士寒心，便帮他家里一把。”</p>
提到南诏，杜妗不由关注，问道：“姓郑？名叫什么？”</p>
“郑回。”</p>
杜媗想了想，思忖道：“似乎在何处见过这名字？”</p>
她隐约记得是在薛白出发前整理的某一份文书上看到过，但她与薛白断了联络已有一个多月，上一次他来信还是在益州之时，说马上要随军秘密奔袭。</p>
他还颇风趣地说下一次该是攻破太和城，于城中写信了。</p>
可杜媗免不了担心。</p>
“阿姐若看到这名字，一定是替我看榜时，留意到了我的同年。”杜五郎道，“总之我与运娘情投意合，肯定是没有纳妾的心思。”</p>
“不是看榜时见到的。”杜媗摇了摇头。</p>
她当时就没去看过杜五郎那一榜的明经名单，想了一会，她忽然转身就走。</p>
“阿姐你去哪？”杜五郎忙问道：“马上就要吃家宴了，我……”</p>
话音未了，杜妗也已跟上杜媗匆匆去了。</p>
“我赶回来与家人团圆的。”杜五郎剩下的话没有人能听到，他便小声说给自己听，“好不容易休沐。”</p>
他已感受到今年中秋的气氛有些冷清，因为薛白不在。</p>
虽然薛白原本不属于杜家的一员，可如今又是至关重要的存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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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政坊的丰味楼后院有几间文牍库，藏着收集来的情报。</p>
傍晚时分，杜家姐妹走过长廊，却见一间屋舍中亮着烛火。她们不由对视一眼，俱有些担忧，一推门，原来是达奚盈盈还在伏案整理消息。</p>
“中秋佳节，你怎独自待在这里？”</p>
“有新的消息。”达奚盈盈起身，道：“李林甫并未赴中秋御宴。”</p>
“是吗？”</p>
据杜妗所知，李林甫哪怕是病得最重的时候，几次御宴都不曾缺席过，今夜这消息便透着一股蹊跷。</p>
“他是以何理由？”</p>
“称是为祖先修墓，正在斋戒，以此为由向圣人告了罪。”</p>
“不。”杜妗摇头道：“他怕是病重了，此事须想办法确认。”</p>
如今南诏正在打仗，倘若这种时候李林甫病危，局势难免会有动荡。薛白不在长安，杜妗还是希望少一些变故。</p>
就此事谈了一会，杜媗问道：“你可有见过郑回这个名字？”</p>
达奚盈盈摇了摇头。</p>
“是被南诏俘虏的西泸县令。”</p>
“郎君确有一份名单，记载了西南官员……”</p>
说是名单，实则有好多个卷轴，记载了西南各县的官员，还有南诏叛乱时的各种战报。</p>
但有个问题，其中有许多战报是不全的。西南大乱，本就不可能所有消息事无巨细都递到长安来。</p>
为此，薛白另外画了一份地图，把各种语焉不详的战报标注在上面，推演出到底哪些地方沦陷了，哪些地方还在坚守。</p>
其中西泸县被他画了个圈，一旁写着“陷”字，官员的名册里，郑回的名字旁也写了个“陷”字。有这些标注的当然不仅一个郑回，而是足足有上百官员。</p>
杜媗这才想起来一件事。</p>
“薛白在长安时，查过这些陷于南诏的官员？”</p>
“是。”杜妗拿出几封文书，道：“但很多消息都是他离开长安之后才陆续到的。”</p>
“他为何要查这些？”</p>
杜妗走到搁子前看了会，捧出一撂卷轴来，翻找着，最后将其中一张纸递给了杜媗。</p>
那是薛白见过章仇兼琼之后记录下来的心得，首先写的一句是“最坚固的堡垒往往是从内部被攻破的”，后面则是章仇兼琼攻安戎城的细节，再往后，则对比了太和城与安戎城的情形。</p>
“他查这些，是想找到一个攻太和城的内应。”</p>
“郑回有可能成为他的内应吗？”</p>
杜妗道：“难说，但我们得把消息递给他，让他知晓此事。”</p>
“可我们如今还联络不到他。”</p>
“杨国忠可以，此事可利用杨暄带上我们的人往益州走一趟。”</p>
商议完这些，姐妹二人再想回杜宅用家宴已经晚了，长安城宵禁，难以走动。</p>
中秋佳节，她们被困在这一方小院中，抬头看向天空，一轮明月当空，正是“千里共婵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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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个夜里，大草甸。</p>
中秋节的夜里，薛白正坐在草地上，抬头看着月亮，什么都没想。</p>
一直以来，他想要的太多，在世俗中不停忙忙碌碌，很少有机会这样置身于天地，心无旁骛地感受自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