崎岖的山路上,娜兰贞正策马而行。山路难行,她虽骑术了得,昨日手背上也不小心被划伤了一点,此时已包扎好了,单手牵着缰绳,脑中思忖着嫁到南诏之后若不甘只当一个异国王妃,必须掌握兵权。大概在她四五岁的那年,她见过唐金城公主,见识了一个孤身远嫁的女人活得有多苦,且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告诉自己,绝对不能活成金城公主那般境遇。仅依靠伦若赞是不行的,他只是个软弱的高官之子,送她到南诏之后很快就要返回。娜兰贞认为自己得直接控制一部分兵力。不仅是她父王派给她的那些护卫,她需要更多兵力,这次不论是否有唐军入侵,都是她在军中历练,试着掌握一部分兵权的机会。想到这里,娜兰贞的目光一转,落在前方一名高大的将领身上。这人名叫尚东赞,乃是吐蕃重臣达扎鲁恭的外甥,十分勇武。娜兰贞对吐蕃众臣有一番了解,在九大臣当中,她最欣赏的就是如今地位虽然不高但才智出众的达扎鲁恭,是个盟友的好选择。“尚东赞将军,你舅舅最近还安好吗?”“公主。”尚东赞听得问话,回过身来,道:“他很好,只是忧心青海的战事,想要亲自领兵击退哥舒翰。”娜兰贞问道:“对我嫁于南诏一事,他可有说什么?”尚东赞道:“舅舅说,如果能收服南诏,吐蕃将因此壮大。”“还没收服呢。”娜兰贞道,“阁罗凤是个厉害人物,我得有更多的权力,才能助吐蕃控制南诏。”尚东赞没想到公主有这样的志向,稍愣了一下。娜兰贞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用以拉拢对方,她观察到了尚东赞的反应,又道:“此次南下,还望将军助我,倘若能使南诏归顺,你舅舅也可以借这功劳成为大相了。”“公主只要吩咐,我一定做到。”忽然,前方响起了闷雷之声。“打雷了?”伦若赞抬头望去,见清晨的天空晴朗,不像要下雨。娜兰贞道:“声音好像是从前面传来的,派人先去看看。”尚东赞当即听命,也不需伦若赞吩咐,当即派遣了探马向前。“驾。”探马沿着山谷一路奔向前,前方忽见到有人拦在那儿,近了,见是几个嶲部女子在那哭哭啼啼,他当即喝问道:“怎么回事?”“唐军攻过来了!”说话的是一个面容黝黑的汉子,也是嶲人打扮,脏兮兮的黑色的羊皮围裆,裁成青蛙的形状,代带着嶲人对蛙的崇拜,吐蕃语说得十分流利。吐蕃部落众多,往往是王公贵胄以及军队会说吐蕃语。“胡说!哪来的唐军?”“真的,唐军借着天雷,轰隆隆地打开了寨门,大家吓得往外逃跑。”“然后呢?”“然后我就逃出来了。”“你见到唐军了?”“没有,只听大家喊‘唐军来了’。”“走,带我去瞧瞧。”那蕃军探马继续向前,路上抬头看向山谷,能看到有嶲民正在向西侧奔逃。到了大树寨,只见向南一侧的寨门紧闭,城楼上站着许多人,其中一人嘴里哇呜地乱叫着让人听不懂的嶲语。“他在喊什么?”“好像是说……寨子守住了。”那嶲部汉子倾听了一会,显出惊喜的表情,道:“太好了,我们击退唐军了。”“打开寨门,我要进去看看。”“首领说不行,害怕伱们是唐军假扮的。”“放屁,我长得就不像唐军,等我禀报了将军,看你们还敢不敢不开门?!”蕃军探马大怒,挥起马鞭便打。嶲部汉子连忙抬手挡了一下,蕃军探马便留意到他左手断了半截。“你的手哪里断的?”“千碉城,抵抗唐军时断的。”“你也当过兵?不错,走,随我回去禀将军,你骑那匹马。”~~大树寨,城楼。薛白看着蕃军探马远去的背影,放下了千里镜。唐军就在寨子里,他们是趁着黎明前摸到了寨墙下,准备就绪之后,点燃了炸药包,炸开了寨墙。如神兵天降般地杀入,控制了城寨。之后给紫打地的嶲部兵力带去恐慌,薛白又让田神功追赶着那些逃跑的嶲人,并在西面的山崖上点炸药,通知王忠嗣。情形才缓,吐蕃军主力却又来了,看尘烟人数还不小。唐军虽奇袭大树寨成功,不过趁虚而入,实际兵力只有一百二十余人,且多日行军加上连夜奔袭,又饿又累,绝不可能抵御吐蕃军的反攻。危急关头,薛白只好让罗追前去拖延,传递一些假消息。支走了吐蕃探马,他稍微缓了一口气,马上向田神功问道:“王节帅回复了否?援军何时可抵达。”“信使还没回来。”田神功也知道情况并不好,道:“看来,紫打地那边正在鏖战,援军可能不会太快来。”“先让士卒们都吃饱了。”薛白眼神里泛起思忖之色,如果王忠嗣能顺利在紫打地渡河,那大树寨这边最坏的情况下是可以弃寨退过大渡河以北的。倘若如此,恐怕这支吐蕃军队会坏了他们奔袭南诏的大计。权衡利弊之后,薛白有一个计划。“准备一下,我们让吐蕃军入寨。”“入寨?”田神功好不容易才有时间拿起一块馕咬着,听了薛白的话,被噎了一下,差点背过气去。薛白又低语了几句,田神功会意,匆匆跑去安排。只经过了短暂的休息,唐军士卒们重新忙碌起来,他们把寨子里的柴薪都堆积到了寨门的两侧,搬石头上了城楼,并在城楼处系上了炸药。忙碌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还未完成布置,马蹄声已然逼近了。薛白端起千里镜望去,只见吐蕃骑兵从山谷间鱼贯而来,其中有一名身披轻甲的高大将领赶到了城寨前,跨坐于战马之上,威风凛凛地对这边喊着话。“嶲寨的人听着!我乃巴达将军尚东赞,前来助你们击败唐军,快开门让我的兵马进寨!”尚东赞声大如雷,传到了城楼中。田神功低声问道:“郎君,怎么办?”“先不必理他。”薛白道:“继续准备。”“喏。”田神功当即去催促士卒。薛白则继续用千里镜观察着尚东赞,他知道一些吐蕃的习俗,雄健强壮者曰“赞”,名字里有这个字的往往都是身份不凡的人,相当于在大唐被称为“郎”。时间一点点过去,尚东赞又喊了几句,不耐烦地打马兜着圈子,再次大喊道:“你们再不开寨门,我便视你们背叛吐蕃了!”薛白的目光从千里镜上移开,扫视了一下寨子里的情况,虽然还未完全妥善地准备好,但应该能对吐蕃军造成不小的杀伤。能一举摧毁蕃军士气最好,倘若不能,至少也能退回大渡河。“开寨门。”薛白下令道。田神功当即严肃起来,招呼过麾下开寨门。他们的盔甲都已经卸了下来,脸也用泥抹成了灰色,乍一看,看不出是唐军。但寨子里还残留着血迹,也不知那尚东赞看不看得出端倪。吱吱呀呀的声响中,寨门渐渐敞开在吐蕃军面前,一个骑兵驱马入寨。~~罗追已被带到吐蕃军的队伍中,队伍很长,排在山道中,看不到首尾。他看到吐蕃军进入大树寨,心知他们中计了。在他心底深处,其实已想到他的妻子儿女被吐蕃军带走,很可能已经死了。薛白承诺的尽力相救是假的,但能杀伤这些蕃军,为他们报仇也是好的……有士卒过来,道:“你,跟我来,大臣要见你。”“我?”“是,还不快点?!”罗追害怕是自己谎报消息的事被揭穿了,心中忐忑,但无可奈何,只好随着对方往中军走去。走到这里,若想逃已逃不掉了。“大臣,报信的嶲人带来了。”伦若赞正在亲自烧雪水,准备给公主煮茶,入寨还有一会,他来得及。他头也不抬,自顾自地问道:“真有唐军来了?”“小人没有看到,听说有。”“我也听说有。”伦若赞道,“可我现在一个唐军都没有看到,都只是你们嶲部与牦牛部在叫嚷。”罗追只描绘着大树寨的人们在听到雷声时的恐慌,凡说到别的,他都摇头以示不知。说话的同时,他偷偷向山谷中的一个帐篷看去,奇怪吐蕃军为什么临时歇息还要搭帐篷?忽然,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你在鬼头鬼脑地看什么?”罗追吓了一跳,转头看去,才发现伦若赞的护兵后方坐着一个男装打扮的小女子,分明样貌美丽,神情却分外严肃,让人有些害怕。“小人……小人没在看什么。”“还敢狡辩,我分明看到你目光闪躲。”那小女子站起身来,抬手一指,道:“你会说嶲语吗?说给我听。”罗追一惊,心中骇然,然而当他再次抬起头,却见到这小女子手上缠着一块丝绸。那是一块红色的蜀锦,光滑柔软细腻。他去年与商旅交易,拿小马驹换茶叶时要了一匹,给德吉梅朵裁衣服,蜀锦对于他们而言是极为奢侈之物,德吉梅朵极为珍惜。“怎么来的?!”罗追当即问道。他想到家人就是被这支吐蕃军带走的,脑中登时浮起各种可能,瞪大了眼,再也顾不得别的。“大胆!你敢向公主呼喊?!”护卫们当即扑上,摁住了罗追。娜兰贞则观察着他的反应,将包扎在手上的丝绸解下来,往旁边一丢。像斗牛一般,罗追的目光立即就追随过去,人也往前扑。“你是牦牛部的人。”娜兰贞道,“你的女儿在等你回家,她的眼睛长得和你很像。”“你把他们怎么样了?!”“你的儿子病死了。”“啊!”罗追发疯般的怒吼起来,“去死!你们去死!”这一瞬间,他差点要说出“你们都会死在唐军手上”这样的话来,却硬生生克制住了,他要让他们无所防备。娜兰贞却是转头吩咐了一句“把人带来”,之后她并不着急,神情冷淡地站在那看着罗追发疯。直到德吉梅朵牵着女儿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罗追愣住,极怒、极悲的情绪有了巨大的变化,趴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你想要救她们,与我说真话。”娜兰贞道:“你是牦牛部的人,为什么冒充嶲人?”罗追还在泣不成声。见他不答,娜兰贞亲自拔出了剑,走向德吉梅朵。“我说!”罗追连忙大喊道,“是唐军让我这么做的。”“你背叛了吐蕃,投降了唐军。”伦若赞嗤之以鼻,骂道:“叛徒。”娜兰贞反而对此很淡漠,淡淡道:“说有用的,详情说来。”她询问得很仔细,让罗追有一种就像是昨夜被薛白盘问时一样的错觉。“……”“只有百余人渡河,拿下了大树寨?”娜兰贞有些不信,但还是转头对伦若赞道:“快去告诉尚东赞。”“好。”娜兰贞则继续问道:“这支唐军主将是谁?”“薛白。”罗追下意识就答了最让他印象深刻的一人,“我不知道他在唐军是什么官职,但所有人都愿意听他的,他很有本事。”“多有本事?”“他才二十岁左右,但什么都知道。”说到这里,罗追有些夸张地挥动着双手,描绘着薛白的才能,像是在念一首诗。“他知道为什么日照雪山时会是金色的;知道人在高原上不舒服是什么原因;知道大渡河中哪里能过河;只要是他制定的计划,唐军都会去做,都能做成;是他引来了天神,轰开了大树寨的寨墙……”“啪!”娜兰贞听得秀眉一皱,抢过一柄刀,用刀鞘给了罗追一个嘴巴子。“你在骗我。”“小人不敢骗公主。”娜兰贞神情严肃,无法相信罗追对敌人的赞颂之词,道:“我不信……”“轰!”突然又是一声雷响,打断了中军这里的谈话。娜兰贞抬头看去,见到了她无法相信的一幕——大树寨的寨墙在一瞬间坍塌了下去,砸向了正在入城的吐蕃兵马。尘烟腾起。随之而来的是惨叫,以及各种嘈杂的声音,让人脑子里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清。~~尚东赞其实入城不久后就发现了异常,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也没有嶲部的头人前来迎接。“停!”他不敢马上让士卒知道中计了,以免他们恐慌。他首先做的反而是解下了弓箭,瞄准了他一眼扫去最像唐军将领之人。然而,不等他展示出他的勇武,一声大喝已响起。“动手!”轰隆巨响声中,他抬起头,见到寨墙上的石块正往这边砸来。尚东赞意识到自己太大意了,本该更小心谨慎才是,可谁又能想到唐军会在一个嶲人的寨子里呢?另外,他不得不承认,之所以急着入寨,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太想在娜兰贞公主面前表现了。于是,那美丽又清冷的面容在他脑中浮起。“嘭!”石头砸落。尚东赞脑中的美丽面容就此消散。他的脑袋也就此消散了。火光燃起,大树寨逐渐陷在了火海之中。~~大树寨中是真的有大树,就长在临着寨子的一段高山之上。薛白此时正站在树下,看着战场上的局势。第一时间进入寨子的吐蕃兵马不算多,他这些布置,造成的真正伤亡只有三百余人。但它动静大,对吐蕃军士气的打击不容小觑。薛白虽然也可以在给吐蕃军造成一定的伤亡之后就撤回大渡河,但如此一来,等对方主帅缓过气来,在这种狭窄的地势下,蕃军将会对唐军进行围追堵截,到时,唐军的损失只会更大。正在一边观察局势一边思考,信使终于赶回来了。“薛郎,节帅已派了援军,就在路上!”薛白大喜,当即喝道:“击鼓!”他要以鼓声再次震慑蕃军,不给他们恢复理智的机会。“咚、咚、咚、咚!”鼓声传开,百余唐军有了成千上万人的气势。~~娜兰贞听到鼓声,有些茫然地转了转头。她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被突如其来的战场吓到了很正常。尚东赞的旗帜入寨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很可能是已经死在天雷之下了。这个她刚刚拉拢来的将军,转眼就命丧于唐军之手?她震惊到手都在抖。但过了一会,她握紧了拳头。“你刚才说的那个唐将是谁?”“薛白。”罗追低下头,已经不打算再知无不答了,他得设法救走他的妻女。娜兰贞低声重复了一遍“薛白”,将这名字记下。前方,吐蕃士卒们已被吓得纷纷掉头跑来。伦若赞手忙脚乱地安排,末了,亲自赶回来要保护娜兰贞。“公主,快走。”娜兰贞下意识走了几步,出于本能就想离开这个残酷的战场,但当恢复了理智,她想起一件事。“不能撤,唐军只有百余人。”伦若赞只好停下脚步,道:“不是唐军有多少人,而是士气已经散了,撤退休整以后再战。”娜兰贞摇头,摆出了她父亲处理国务时威严睿智的模样……至少看起来有些相似。她沉吟道:“你方才没听到吗?唐军主力在紫打地,现在嶲部乱了,他们很可能已渡河,包抄我们。”“正因为这样,我们才得马上撤退。”“不。”娜兰贞道:“往南撤,都是狭长的山谷,我们的兵力铺展不开,士气又正是低落,万一被堵住,很快就会被击败。反而是击败这百余唐军,占据住大树寨的有利位置,唐军才进退不得。”伦若赞并不认同她的判断,但他真的很关心她的安危,遂柔声道:“公主,我的职责是护送你到南诏,而不是击败唐军,我必须保证你的安全。”说完这句话,他才高声向士卒们喝道:“撤!”娜兰贞深恨自己不是男儿身,无法真正掌握兵权。她有一个弟弟,名叫赤松德赞,今年八岁,乃是吐蕃王位唯一的继承人。她常常对他感到羡慕,尤其是这几年做了无数努力,却什么也改变不了,只能外嫁,成了泼出去的水。脑子里想着这些,她在护卫的拥簇下策马疾行。走了十余里,地势渐窄,前方还有两里才会到一个岔路口。娜兰贞抬头看着山高谷深的情形,心想,倘若自己是唐军主帅,就要在此设一支伏兵……“嗖嗖嗖嗖!”密集的破风声突然响起,紧接着便是惨叫。娜兰贞看不到前方的情景,却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果然中伏了。事已至此,已无法可想,伦若赞唯有下令兵马掉头,重新杀向大树寨。号角声接连响起,那是唐军追击上来了,逼迫着吐蕃士卒们互相踩踏,留下大量伤亡。“公主!”伦若赞急得满头大汗,同时也难堪至极。他现在已经没办法面对自己笨拙的指挥了,只想着护送娜兰贞走,尽快结束这场噩梦。然而,当蕃军重新再杀回大树寨,前方却已有唐军严阵以待。~~“节帅亲自率援兵从大渡河北岸过来了,正在渡河;王天运、李晟等部,已绕到南面去堵截蕃军。”“好。”薛白用千里镜扫向大渡河,发现王忠嗣的旗号虽然已在渡河,但带的兵马其实不算多。仓促之间,也渡不了太多的士卒。而蕃军虽然已方寸大乱,人数却多,便是站在那不动给唐军杀,两天两夜也未必杀得完。正想着,王忠嗣已到了,雷厉风行地走到薛白身边,扫视着战场的形势。“放开缺口,让蕃军突围。”“不知节帅何意?”薛白请教道。王忠嗣道:“蕃军人多,后续还会有援兵。我方孤军深入,士卒饥劳。此时占据上风,可一旦战事僵持不下,于我军非好事,故而可围三阙一,放他们突围。”薛白问道:“节帅就不怕他们赶到南诏报信?”“普通士卒,战败了,逃出战场了,跋山涉水到别国去报信吗?”王忠嗣指着蕃军的中军大旗,道:“擒贼先擒王,将他们的主帅除掉,旁人自不会再去南诏。”薛白若有所悟,但还在思忖。王忠嗣难得笑了笑,指着大树寨两边的高山,道:“我们先占据了高处,再放开围堵。蕃军自然会冲过大树寨,沿河逃窜。”薛白道:“沿河两边走不了的,要不了多远就是临河的峭壁,所以大树寨的位置才重要。”“没路了好,将他们赶入大渡河。”“还有船?”王忠嗣道:“且留些希望给他们,他们兵力多,不可逼到了死路。”“围三阙一,不仅是围城时可用,受教了。”很快,唐军依着王忠嗣的命令行动起来。薛白带人登上了东侧面的陡坡,准备好随时放箭、冲锋,以期给突围的蕃军造成大量的伤亡。赵余粮则抱着他那柄笨重的火绳铳,架好,填装,准备点火。薛白看着,也没说什么,这支火绳铳的组件几乎全是手工一点点打造的,既不能批量造,又不太好用,更多的意义还是在于实验,累积使用经验,寻找改良的办法。倒没想到,赵余粮能把这么麻烦的东西用得这么好。周围的唐军却要笑话赵余粮,道:“有这许多磨叽工夫,我都射出去十箭了,你抱着这玩意一路,到底有甚用?”赵余粮道:“可我不会射箭。”同袍们皆是摇头,骂他没志气。但话都这么说了还能怎么办,反正不会射箭,有个东西杀敌,总比没有强。“来了。”~~“突围!”伦若赞不停喝令,终于,他保护着娜兰贞杀出了重围。可惜,蕃军已经失去了据大树寨而守的时机,只能冲过大树寨的废墟,奔向大渡河。绕过峡谷,有士卒往东、西方向奔去。忽然,箭雨从头上洒落而下,留下一地尸体。“杀啊!”唐军声势大噪,从两侧杀将出来。蕃军不由大乱,人挤人地,把许多人挤进了大渡河中。无情的河水当即袭卷而来,将他们冲向下游。惨叫声不绝于耳。短短这会工夫,死于汹涌河水的人数,就比方才鏖战两个时辰的伤亡高出十倍不止。伦若赞急得满头大汗,竟是根本不再管帅旗,亲自拥着娜兰贞便走。“快走,保护公主。”“抢船。”一名护卫举起盾牌挡着他们,脱离了帅旗,直奔大渡河边。然而,停在那的几艘渡船就像是唐军留下吸引蕃军送命的陷阱,蕃军们为夺船自相残杀着。“没有桨啊!”有人大呼道。“噗。”这人已绝望地倒在了船中。“杀光他们!”伦若赞赶到,发了狠,下令杀光周围的蕃军,终于是带着娜兰贞登上了一艘满是血泊的小船。“没有桨!”“推船!”不停有护卫倒下,鲜血流出,染红了大渡河。在付出了无数条性命之后,好不容易,小船动了。伦若赞眼看着河水开始推动小船,心情无比复杂,好在,他拼尽全力还是保护下了他的公主。周围是地狱般的情形,唯有船上载着逃生的希望。他看到娜兰贞脸色苍白,小嘴唇都没了血色,可怜兮兮地站在血泊之中,心疼不已。“公主,你别怕,我会保护你,坐下……”“砰。”突然其来的一声闷响。伦若赞感到背上一痛,痛哼了一声,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还在想着也许就不去南诏了,他可以带走娜兰贞公主。然而,他眼神里的神彩还是逐渐褪去,只能无力地坐下,用尽最后的力气看向娜兰贞。“娜兰贞,我……我从小就……”他眼前最后的画面,是娜兰贞美丽的脸庞,她探头过来看他了。伦若赞感到一阵满足,终于没了声息。娜兰贞看了看伦若赞,有些疑惑,最后让护卫把伦若赞的尸体翻了过来。她蹲下身,检查了上面的伤口,眼神中露出震惊之色,看向了河岸,带着不服输的语气喃喃了一句。“真这么厉害?”(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