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侍和黄狗看见倒地不起的龙袍女子，已然习以为常，反而评头论足起来。</p>
要说姿容，女冠和女帝都是天姿国色，只不过前者清冷淡漠，后者雍容华贵。</p>
江源不管这些，完成移植身份和获取气运后，动笔制作《女帝御极图》同时战功来到了七千万笔，本体道力得到了增长。</p>
黄狗有些诧异这家伙为什么薅羊毛如此熟练，但想来可能是天赋，没道理可讲。</p>
三位宏运者的一半福缘，完全可以等着法宝送上门了。</p>
不过黄狗罕见地严肃提醒，“江老弟，福缘在身自是好事，可也有福祸相依的说法，有没有和能不能接住，然后接稳，完全是两回事，你遭遇不测，我也难能幸免，千万小心。”</p>
江源想了想，从咫尺物里拿出一点干粮，掰碎了放进碗中。</p>
黄狗：“……”</p>
狗粮什么的，大可不必。</p>
……</p>
翌日，清晨。</p>
两人一狗结账走人，开始观光壁画城。</p>
壁画神女消失之后，上面的色彩就会黯淡，仅留下白描似的线条。</p>
三位未曾择主的神女分别是挂砚、行雨、骑鹿。</p>
其中挂砚神女手中的小巧砚台上，刻有“掣电”二字，属于一件可以随行离开的法宝。</p>
行雨神女手托白玉碗，眉目含笑。</p>
骑鹿神女白衣大袖，背负一把木剑，刻有“快哉风”，手边牵着一头白鹿。</p>
依照神女们的样貌，壁画城里有专门临摹的丹青圣手，一副图画仅有扇子大小，并无神意，却敢卖出二十枚雪花钱的高价。</p>
某人此时兜里穷的叮当响，除了几颗充当零碎的小暑钱和几百雪花钱，再无余财。</p>
两人一狗顺着人群闲逛，壁画城里有一座香火不俗的河神庙，品级不如江水正神，但庙宇供奉神像的气派和恢宏犹有过之，一柱高香十两纹银，经年累月，当地百姓们发现确实有些灵验，因此香火愈发旺盛。</p>
河神庙里，一伙手持香火法器的外乡人各自上了几柱豪客使用的水香，拢共花掉了半枚谷雨钱，然后安静地退了出去，领头者是一名衣衫朴素的老人，对着身边的少年和少女语重心长地嘱咐。</p>
“到了那边的青炉镇，卧虎藏龙，说不得路边摊贩就是涉足红尘的高人，少爷和小姐务必当心，青炉镇是披麻宗对抗鬼域谷的最前沿，竺宗主常年坐镇，咱们不用担心鬼物大军的侵扰，不过出了镇子，前往宝镜山，少爷小姐千万要听老朽的话，否则面临大道生死，老朽就算拼着日后被大人千里追杀，也不愿沦为厉鬼在鬼域谷生不如死。”</p>
“知道啦，国师爷爷。”</p>
少女笑容娇憨，上前抱住老人的干瘦手臂，一身长裙赫然是法器品秩，绝非普通山上仙家弟子。</p>
不远处，少年皱了皱眉头，真不知道老爹是怎么忍受这个老东西的，话里话外都是遇见危险脚底抹油的意思。</p>
老者暗自叹息一声，从袖口拿出一把鲜翠欲滴的竹杖，缓缓而行领着两人出城。</p>
河神庙里，神像双眼默默睁开一道缝隙，能让堂堂国师以半个仆从自居，这两个小崽子势必来历惊人，说不得真有机遇拿到那件宝镜山藏了千八百年的至宝。</p>
宝镜山半山腰有一条清澈溪流，蕴含奇异，日夜散发光辉，明暗有别，传闻是远古时期仙人遇上雷公电母雨师河伯等司职神灵兴云布雨，双方爆发冲突后遗落在山中的仙人至宝，只是一直不曾出世。</p>
这种大道机缘很少看实力，多数看命，几百年前，鬼域谷的三十六尊城主之一苦守宝镜山整整百年仍然一无所获，怒火攻心，向各位好友借了数千鬼物，又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拨符箓力士，最终差点将整座山头搬走，却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p>
河神庙前熙熙攘攘，剑侍买了三根高香，回头一看，老爷和黄狗站在原地，都没有进去的打算。</p>
“速去速回。”江源摆手。</p>
黄狗咧嘴一笑，“这头小河神吃不下我俩给的香火。”</p>
剑侍点头，转身去排队，庙门口负责看门的小道童打着瞌睡，脚边一块木牌，以浓墨书写着“心诚则灵”。</p>
等了一刻钟，剑侍见排到了自己，马上按照旁边道士的告诫完成流程，第一柱香，祝老爷和小姐天长地久情比金坚，第二柱香，保佑老爷北俱芦洲一行顺顺利利，第三柱香，希望自己以后能跻身玉璞境，成为一名女子剑仙。</p>
剑侍顿了几秒，脸上有点羞赧，双手合十，又在心底加了一句：饭菜一定要烧的更好吃些。</p>
念头落下，神像睁眼，散发阵阵金光。</p>
河神庙里的百姓目瞪口呆，转眼就有人高声惊呼，跑出去奔走相告。</p>
“河神显灵了！”</p>
剑侍只是有点惊讶，紧接着一枚香火吊坠浮现在眼前，没什么大用，但很好看。</p>
“汝心诚。”</p>
神像微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又闭上了眼睛。</p>
剑侍抱拳，拿过吊坠系在颈部，眼神有些笑意，对方的认可让她很开心。</p>
神像直到这位香客走出庙宇，才敢完全将心神寄托于此，侧额一尺远的地方，一把恍如皎月的本命飞剑横空而立，牠悄悄伸出两根手指捻走上面的一张透明符纸，飞剑顷刻间消失不见，这张符箓的品秩很高，是一张完整的地符，除了失传人间的大符，在天地玄黄中品相上等。</p>
地水流符：又称唾水江符，寓意是吐一口水化为滔滔江河，不过“唾”并非普通唾液，而是象征着江河湖海，使用时需念水咒：五湖四海江河水，聚吾一腔，喷流万里，奉律令摄，最后环节通常要掺入制作者的姓名，这张地符上则是源江律令。</p>
河神神态复杂，付出一张在江河湖神手上相当于元婴一击的珍贵符箓，来哄女子开心，这位剑修不是天生情种，就是花丛老手了。</p>
河神庙外，剑侍心满意足，跟某人炫耀自己得来了的香火吊坠，这枚宝物通体呈现晶蓝色，外形圆润，用处不大，跋山涉水的时候不至于在河水和溪流边犯难，遇上其他河婆湖神，一般都会看在面子上给点方便。</p>
“老爷，心诚则灵。”</p>
“走了。”江源淡淡道。</p>
另一边，黄狗闲来无事，叼起一枚树叶跑到了路边摊贩面前，可怜巴巴地盯着摊子上的肉包子。</p>
摊主笑骂了一句，拿起一个肉包子摔出去打狗，这条土狗又瘦又小，肯定是没人养的。</p>
黄狗叼着肉包子屁颠屁颠地跑远，摊主捡起那枚瞧着喜人的树叶，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金色，等他回过神来左右眺望，早已没了黄狗的身影，这枚金叶子份量十足。</p>
两人一狗来到了壁画城墙处。</p>
“这几个家伙没死啊。”黄狗感概道，“一万年前，她们是类似六部给事中的存在，位卑权重，现在估计早就被时光磨平了记忆。”</p>
江源目视行雨神女，稍稍回忆了一下买来的北俱芦洲地图，时至今日，共有五名神女脱离了壁画，一位战死，两位和道侣一起兵解离世，一位尚存，与北俱芦洲的一位仙人境大能是神仙眷侣，甲子年前最后离开的春园神女失踪，渺无音讯。</p>
剑侍手腕上的清泉镯突然闪烁碧绿光泽。</p>
而就在这时，远处响起了呼喊声。</p>
那个路边摊主瞅见黄狗，当即对旁边的锦袍青年高喊：“公子，那条狗就在那！”</p>
锦袍青年拿出一把折扇，上绘青山秀水衬托大日飞鸟，笑道：”模样与俗犬无异，贪图口腹之欲又灵性过人，衔金含玉，必然是吞宝犬了，听说这种异兽腹中蕴含一粒真宝，汲取诸多宝物精华，卖出去五枚谷雨钱不止。”</p>
两个壮硕仆从围了上去，身着由兵家甲丸化成的铠甲，品秩和玄符处于同一层次，而且两人都是五境武夫，出身沙场，对于厮杀格外熟稔。</p>
随着锦袍青年的声音传开，周围的路人有不少都变得神色不善，五枚谷雨钱，相当于五百万两白银，几乎是一座小国一整年的赋税收入。</p>
锦袍青年迈步向前，收起折扇，抱拳笑道：“鄙人晋化，来自金乌宫，这只吞宝犬，我只买不抢，而且价格公道，五枚谷雨钱分文不差，希望两位可以割爱，鄙人和金乌宫都念着这份香火情。”</p>
听见金乌宫的名号，议论声渐渐传开，围观的路人中，一名麻衣老者怒目圆睁，直言不讳：</p>
“你这小贼，先是道破这土狗的价值，引得众人恶念，又装模作样的谈什么买卖公道，他们要是不卖，岂能走出这壁画城，只买不抢，真是笑话，既然没有脸皮，老夫借你一张如何，光天化日，叫你们这些臭虫败坏了世道。”</p>
麻衣老者健步如飞，站到了某人一边，爽朗道，“老子瞧你们也是俊男美女，小心他们恶向胆边生，速速离去，这件事老夫担下了。”</p>
“盯住那只狗！”锦袍青年气急败坏。</p>
两名武夫分别拿出了一条捕蛇绳和一枚招魂铃，都是品相不俗的法器。</p>
麻衣老者摆出拳架，一颗武胆残破不堪，此刻却竭力催动着气机。</p>
“两位，倘若信得过我，城外三十里见，你们先走即可，我拿性命担保，这头宝犬定然无碍，记得请老子喝上一坛仙家酒酿！”</p>
气氛焦灼，大战一触即发。</p>
但自始至终，某人都没回头。</p>
黄狗唉声叹气，说道：“一颗肉包子大小的善和一片金叶子价钱的恶，到底哪边更沉一点，一万年过去，一切还是那个鸟样，人心最是不定，道德万人崇敬，律法俗子可见，江老弟，你信不信如果各大王朝都将律法抽离，这座天地就会变成鬼域中的鬼域，一人之恶就像是滴墨入水，最终混黑一片，等到最后恶以为常，所以我只相信律法，只相信支持律法的暴力，这就是大周的立国之本。”</p>
江源不置可否，在一段老黄历上，登天之战结束后，大周王朝第一个向文庙发动真正意义上的进攻，结果就是王朝覆灭，周王遭遇共斩，法家老祖宗周克自囚功德林，至于起因，则是周王在千年祭天典礼上的那句：儒生只配锦上添花。</p>
这位周王当初有着“外儒内法”的评价，自号律令，身为法家“唯二”的老祖宗，承认道德对世道的拔高，却更肯定自家学问对人心的托底，作为人主，周王亲自与至圣先师论道，双方拿出了两座福地，前者操控皇帝，福地里无儒生道德，后者引导儒生，福地里无王朝律法，最后请道祖出手，逆转时间，免得真造成无边冤孽。</p>
百年演道，第一座福地里，死气沉沉，人口腰斩，律法深入方方面面，自由越来越小，至于第二座只有道德和教化的福地里面发生了什么，文庙从未提起，圣贤以下的贤人君子甚至不知道这件事。</p>
演道结束时，周王曾言：法应在三教之上，周王朝要在律法背后，权倾四座天下。</p>
那是登天一战结束后，三教祖师第一次同时出现于一地。</p>
周王的言外之意很简单，请三教祖师跌境，他来当四座天下唯一的十五，儒释道三教教化人心，法来搭建框架，顶点则是王权，他不要嫔妃，不要财帛，不要自由，只要绝对的权力。</p>
过程已经埋在了历史的故纸堆中，结果就是登天后出任大周国师的小夫子成为了礼圣，在律法和道德之间选择了礼和规矩，然后某人身边多出一条黄狗。</p>
念头流转只在刹那间，江源和黄狗几乎同时摇头。</p>
“无趣。”</p>
“无聊死了。”</p>
剑侍看向对面，低声问道，“老爷，那个老家伙和金乌宫崽子是一伙的吧。”</p>
“都一样。”</p>
江源不在乎两边有没有关系。</p>
麻衣老者和锦袍青年对峙，场面寂静了好几秒，火热气氛成了笑话，围观的明眼人都看出了不对劲，合着金乌宫公子连五枚谷雨钱都没打算出，准备白嫖一头灵犬。</p>
又过了几秒，晋化脸色僵硬，收起折扇，勉强笑道：“今日鄙人算是栽了，但这头吞宝狗是金乌宫必得之物，送道友一个值钱的消息，鬼域谷里的鬼物近来蠢蠢欲动，两个月内，谁也别想北上，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p>
身为护道人的麻衣老者闷声闷气地收起拳架，毫不遮掩金身境武夫的气息。</p>
几人尚未走远，壁画上，一名神女迈着款款莲步走下，手托白玉碗，赤足晶莹。</p>
与此同时，壁画城下起一场灵雨甘霖。</p>
容貌倾国倾城的行雨神女眉目含笑，盯着剑侍手上的清泉镯，接着又看向剑主，轻柔婉约道：“以后公子就是我的主人了。”</p>
江源话不多说，先是甩出一根红线，然后紧跟一拳凿中对方的眉心，三成力而已，这家伙就是李柳要的见面礼</p>
黄狗拍了拍狗爪，欣赏着《行雨神女图》的诞生，真是可喜可贺。</p>
(本章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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