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义,你都没办法接受酒吧不让中国人进入,你难道有办法接受医生没有防护服就上战场?你肯定看过新闻吧?他们是在逆行,是在和病毒抢生命。他们的生命难道不是更应该被保护?”
聂广义看着宣适,他脸上的不信渐渐淡了,随之而来的,是几分探究:“我怎么好像又看到了高中时期的你。”
“是的,广义,我的心又活了,我现在热血沸腾,我必须要为我的祖国、我的家乡做点什么。”
“你确定你不是为了一个女人?”
“我确定我有一颗中国心。”
“那我问问吧。你一下子要卖十个超市,不一定有那么多人要接。”
“所以我要打包卖,我只要收回最初的加盟费就行。我卖得急,肯定不可能要求利益最大化。吃点亏没关系。”
“你这是要孤注一掷,搭上全副身家啊。你确定吗?”
“从未如此确定。”
“你一点都不像是温州人。”
“为什么不像?”
“中国的犹太人,不会做亏本的买卖吧?”
“我现在管不了这么多。我不否认,这么迫切地想要买下工厂,确实是为了仓库里面的防护服。那是一线最紧缺的医疗资源。”
“热血也是要吃饭的,这话你前天才和我说过吧?”聂广义还是有些犹豫。
“一个能生产N95口罩和生化级别防护服的工厂,在全球疫情突发的当下,运营好了,你觉得会是亏本买卖吗?”
“那按照你这样说,人家倒闭的工厂也可以自己重新出发啊。”
“所以说,要快嘛。要在别人反应过来之前。不要计较一时的得失。”
“我差点就要被你说服了。”
“那一点差在哪里?”宣适追问,“我试着继续努力补齐。”
“那个工厂,你都没有做过调查,你怎么知道生产出来的东西就能用呢?你都没涉足过这个行业,哪有那么好运营?”
“没有点冒险精神,哪里配得上快意人生这四个字?”
“这话怎么这么耳熟?”
“可不就是广义大少天天在我耳边说的吗?”
“还得是我啊!”聂广义终于被说服了。
确切地说,是被他自己的逻辑说服了。
“真的不是因为棺材板找你,你就不管不顾?真的想清楚了?”准备找人之前,聂广义依然有点不放心。
“广义,我和阿诺之间可能有误会。”
“阿诺?我还斯瓦辛格呢!”
“她说我把她电话拉黑了,才会显示是空号。电话还可以拉黑的吗?”
“你打开黑名单看看不就知道了吗?你活在上个世纪吗?”聂广义不无鄙夷地说:“醒醒吧,只有你拉黑她,也不可能你打电话给她是空号啊。傻子才什么理由都信。”
宣适无奈地扯了扯嘴角,他也还没有想通这个问题,干脆直接跳过:“同胞有难,讲什么儿女情长?”
“这话是不是也是我说过的?”
“是的。”
“那好吧,我先帮你问问有没有人要接手超市。再帮你想想怎么和工厂谈。”
“广义,我们还是分头行动吧,你帮我卖超市,我去找器械厂的厂长。”
“就你这社恐的性子和着急忙慌的架势,你现在去找人谈,肯定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你等我先把超市出手的消息散出去,再陪你去和工厂谈。”聂广义怕宣适会吃亏。
“我没问题的,你专心帮我找人接手超市就好了。这个是前提,难度也比较大。”
“你没问题?就你这头脑发热的样子,你会没问题?”
“那行,我约器械厂的厂长来咖啡馆,你就在旁边处理超市的事情,要是我有什么头脑发热的地方,你及时帮我纠正。”宣适没有坚持。
“O你个大头K。”聂广义打了个响指,洋洋得意地表示,“关键时刻,还得靠兄弟。”
……
“Toaso厂长,我今天约你来,还是希望可以买下你们工厂的二号仓库。”
宣适没有一上来就直接暴露自己的意图。
还没开始谈判,就把所有的底牌给亮出来,不是一个合格的谈判者。
“别叫我厂长,我现在就是个待业的职业经理人。我已经告诉过你了,我老板只同意打包厂房和设备一起出售。如果一个仓库都不留,厂房就更难出手了。”
“那我能不能和你老板谈一谈?”
“我老板去瑞士度假了,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回来。”
“破产了怎么还去瑞士度假?”
“你的问题真有意思。工厂破产又不是私人破产。为什么不能去度假?我老板在全世界有上百个工厂。关掉一个两个效益不好的,又有什么影响?”
“Toaso,拜托你再和你们老板说一说吧,我是真的挺想要拿下二号仓库的。”宣适说意大利语的时候,反而不会像说中文那么话少又社恐。
“Xuan,还是我拜托你吧。看在我们交情的份上,你就打包一起买了吧。我要是把工厂处理好了,就能去瑞士找老板,搞不好还可以在那里做个大厂的厂长。”
“Toaso,你知道的,我没有这么大的能量。”
“那我就无能为力了。”Toaso摆明了没有再谈下去的兴趣。
咖啡来了。
宣适一天里的第二杯。
也是八年来的第二杯。
宣适举着咖啡杯,和隔了一张桌子的聂广义隔空对喝了一口。
Toaso有点奇怪地往旁边看了一眼,很快又被宣适的问题,给吸引了注意力。
“Toaso,你刚刚说的【把工厂处理好了】,是什么意思?”
“就是打包出售,如果价格能达到500万欧元,我就能从这个交易中获得5的佣金。”
Toaso不是第一次和宣适谈论工厂的出手,知道宣适一直无意于这笔交易,反倒直接亮出了底牌。
“那你的意思,是470万?”
“Xuan,你可真是太有意思了。你不仅要拿走我的佣金,还想要让我倒贴5万欧。我看起来有这么愚蠢吗?”
“不是的Toaso,我买下1号仓库,不是支付了30万欧元吗?如果你们老板说的是500万打包出售,是不是意味着之前那30万也可以算上?”
“Xuan,”Toaso愣了愣,“你的意思是470万你就愿意接手是吗?”
“虽然还是有点超出我的能力范围。”宣适带点犹豫地表示:“470万的话,我想,我是可以考虑的。”
Toaso虽然是器械厂的厂长,收入却不是由工厂的效益决定的。
他接手的时候,这个工厂就已经濒临倒闭了。
他是来处理工厂的。
Toaso的长期目标是什么宣适不知道。
他短期目标,肯定是拿到5的佣金。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有可能,宣适相信,Toaso肯定会竭尽全力帮助自己。
“真的吗?”Toaso两眼放光:“那我们想办法看看能不能在老板结束度假之前,把这件事情搞定。”
“你们老板度假,就什么事情都不管了吗?他会不会忽然有什么别的想法?”
宣适有心试探。
疫情前的医疗器械厂,和疫情后的医疗器械厂,是两个概念。
他接手最大的风险在于,没有渠道。
一切都要从零开始。
如果是原来的老板自己注资、重新开始生产的话,情况就又不一样了。
“Xuan,你这倒是提醒我了!我老板的假期,就剩下一个星期了。”Toaso满脸担忧地问:“你确定能凑齐470万欧元让我赶上佣金的最后时机吗?”
“我还没有来得及去细看工厂和仓库,你必须保证,所有的东西,都和当时拍视频的时候是一模一样的。如果有哪里出了偏差,我就不一定会买了。”
“这你放心,工厂停工之后,除了我去拍过视频,就再也没有其他人进去过了。你想要复工,只要原料一到,随时都可以。”
“当时视频可是还拍了仓库的。”
比起什么时候能复工复产,宣适更关心仓库的库存。
“那就更没有问题了。厂房的设备,才是工厂最值钱的资产。”Toaso压根就没把仓库里面的滞销品放在心上。
职业经理人厂长,和自己开工厂,原本就是两个概念。
宣适没有立马表态。
Toaso肉眼可见地着急了:“Xuan,虽然我老板要一周之后才结束假期,但工厂交割的事情,宜早不宜晚。最好下周一你就能把钱凑齐。”
“也没必要这么着急吧?今天都周六了。”
“有必要!我老板喜欢在度假之后改变考核制度。我们得在那之前,完成所有的交接手续。Xuan,看在我们交情的份上,你可一定不能让我的佣金打水漂啊。等我拿到佣金,就请你去Abano泡温泉。”
“好的吧……Toaso,”宣适一脸为难地回应,“看在我们交情的份上,我一定会竭尽全力的。”
Toaso火急火燎地走了。
他要去确定工厂是不是一切都还和视频里的一样。
聂广义从隔壁桌走了过来,像看怪物一样地看着宣适:“你这扮猪吃老虎的本事可以啊!”
这样的宣适,聂广义从来没有见过。
明明是自己着急要买,却把卖的人弄得比他还要着急。
这样的谈判技巧,聂广义自叹弗如。
“那还不是基于对广义大少的信任。”
“你少来。”想到刚刚那个响指和【关键时刻,还得靠兄弟】,聂广义就有点想要骂人。
“那不行!还得仰仗广义大少帮我把超市卖掉,才有可能把这件事情进行下去。”
“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会说话?”
“你以前也没见我和谁谈过生意啊。”
“还真是!中国的犹太人,天生的生意人。”
“哪有,我一个新上海人。来意大利这么多年,全靠广义大少的照拂,才能不丢上中人的脸面。”
从语气到神态。
宣适活泼得仿若回到了少年时期。
……
程诺(发起人):宣适(货源)有什么进展吗
宣适(货源):防护服在仓库,我明天去清点一下。还有些手续要办,可能要多给我两天的时间
程诺(发起人):30号之前?
宣适(货源):之前
程诺(发起人):等你消息!
洪清波(物流组长):物流组随时待命,国内的任何一个点,点对点,直达一线医生的手上
宣适(货源):收!
宣适很快就融入了这个有事说事的(未完成)【重点防护服】群。
……
“你愿意把超市卖给廖思佳吗?”聂广义问宣适。
“啊?廖思佳?”宣适有点不敢相信这个提议是出自聂广义之口。
“对啊,这个刚刚分走我大半个身家的女人,才是拥有最多可支配现金的人。”
“你不膈应吗?”
“膈应什么?我俩是因为性格不合离的婚,又不是我头顶有一片绿。”
“她要用什么价格买?”
“就你说的500万欧元啊。”
“没讲价?”
“你那十个超市,慢慢卖,怎么都不可能少于600万,她是最清楚你的超市的价值的。白送她一百万,她还要讲价?”
“在商言商嘛。”
“我和她说了,你为什么这么急着卖超市。离婚归离婚,不影响我们都是中国人。”
“这样啊……”
“你要是没意见的话,合同签了她就先把钱给你,手续和交接回头再慢慢做。要不然,你这十个超市,处理起来也不可能有多快。”
“那这样的话,她要不要直接去买医疗器械厂呢?”
“我问过了,她说不熟不做。”
“只要你不膈应,我肯定没有意见。”宣适直奔主题:“什么时候签?”
“这就决定了?一点都不带犹豫的?”
“既然决定了,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
找人接手超市比想象中的顺利,宣适和医疗器械厂的合约,还是一直弄到了礼拜三。
如果不是Toaso比宣适还要着急,怎么都还得拖上个十天半个月的。
29号,大年初五,晚上六点半。
宣适清点好了二号仓库的存货。
一百箱每箱1000个,一共十万个N95口罩。
二十箱每箱100件,一共两千件UVEX4B防护服。
整整120个箱子。
货源准备就绪。
宣适油然而生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拍了张照片,发到了群里。
往前瞄了一眼群聊记录,才发现物流组长之前说的,是【国内的任何一个点,点对点,直达一线医生的手上】。
物流组只负责国内的运输?
那国外要怎么运回去呢?
宣适这会儿才发现自己一点概念都没有。
他的电话在这个时候响了。
以前社恐的时候,最讨厌听到电话的响声。
现在倒是很期待有人给他打电话。
最好是国内的号码。
最好的最好,是程诺打来的。
可惜,来电显示,是一个意大利本地的电话。
宣适还是接了起来。
“你好,请问是宣适吗?”
“是我,哪位找。”
“我是黄雨晴。”
不等宣适回答,黄雨晴又做了一遍自我介绍:“就是那天在市政厅前面做祈福活动的女生。”
“我记得,你是武汉的。”
“是的,是的。就是打电话和你说一声,你捐给我们武汉的两万个N95口罩,刚刚已经到达武汉了。”
“刚刚?”
“对,也就十分钟之前。”
“要这么久才能到吗?”
“现在疫情诶,这才刚一个星期,已经算最快最快的速度了。”
“这是最快的速度?”
“对啊,所有申报都已经是绿色通道了。”
黄雨晴满心的感激和欢喜,宣适的心情却跌到了谷底。
如果一个星期,已经是最快的速度。
那即便是知道消息的第一天就发货,也来不及。
程诺是给了他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因为接电话,宣适没能在第一时间看到【重点防护服】群里面的讨论。
程诺(发起人):洪清波(物流组长)意大利有没有停航
洪清波(物流组长):没有
程诺(发起人):那我去意大利华人街网站发个消息
挂完电话,打开程诺说的网站,宣适就看到一条最新消息。
【紧急求助】:明后天有人从意大利飞往温州吗?有一批支援温州的抗疫物资急需带回!
宣适(货源):这个求助是要干什么?
程诺(发起人):常规捐赠途径来不及,我们人肉
宣适(货源):人肉来得及吗
程诺(发起人):可以的,昨天,防护服特工队找到了100件现货,已经送到定点医院了,可以再多支撑一天
宣适(货源):一天需要100件是吗
程诺(发起人):不是的,这是最少的量,现在病人越来越多,进入隔离病房的医护人员也越来越多,接下来,防护服的需求量还会激增,一天几百件,肯定是打不住的
宣适(货源):那我的两千件也坚持不了几天啊
程诺(发起人):最关键的也就这几天!等到春节过了,国内工厂全线复工,就不会这么紧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