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记得吗?是在哪一年哪一天,又是哪一个地方,我对你说:“做我的美人菩萨吧!”你笑着对我说:“好吧,我就做你的美人菩萨吧!”
我要你做我的美人菩萨,是因为看了一幅古老的壁画;你答应做我的美人菩萨,是因为听了一个美丽的传说。
那是1958年的暑假,你妈妈要去敦煌临摹、写生,这是她多年来的夙愿。机会好不容易来了,岂能错过?因为你父亲去上海出差要很长时间才能回来,把你一个人留在家里不放心,所以决定带你一块去。你正好摆脱一下钢琴的桎梏,乐不得到外面去疯玩一把。
第一次跟妈妈出远门,你希望有个同龄人做伴儿。想来想去,我最合适了。于是,你就拼命地往旅行包里塞东西,弄得很沉很沉。妈妈挺犯愁,你就说踅摸个跟包的吧!妈妈觉得这个主意倒也不错,琢磨来琢磨去,就琢磨到了我。那时候我的心都跑野了,一听你母亲要带着咱们俩去敦煌,简直都要把我给乐疯了。直到结婚以后你才告诉我,你之所以选中我,是因为你越来越喜欢我了。那个时候,你就认定我有文学天赋,说不定将来真的能当上个什么作家。不然的话,你干吗要跟我好呢?
咱们两个住在同一条胡同里,两家窗望着窗,门对着门。因为我母亲做得一手好针线活儿,你母亲便老请她给你家做衣裳。所以,打小咱俩就在一块玩耍,也可以称得上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了吧。尽管咱俩的家庭出身不一样,你是大资本家的女儿,我是小职员的儿子,但是并没有影响咱们两个人的交往。
记得那一年正值大炼钢铁,常常在上课的时候,老师讲得正在兴头上,教室里的小喇叭就会突然响起来:“同学们请注意,同学们请注意,马上到操场集合,有重要的任务!”咱们都知道,所谓的重要任务,就是去马路上拣废铁。我当然非常高兴了,因为又可以到处流浪啦。看着同学们兴高采烈地涌出教室,老师一脸的无奈。
每当学校支使学生们去马路上拣废铁的时候,你就偷偷地溜回家,关起门来弹你的肖邦、贝多芬。我曾经问过你,每天都把自己关在屋里弹钢琴,烦不烦呀?你说,烦死了!整天弹奏相同的练习曲,怎么能不烦呢?你还诉苦似的告诉我,那是妈妈逼着你练的呀!她一心要把你培养成世界顶级的钢琴艺术家,不知下了多大的本钱。听说那架奥地利Bosendorfer钢琴,就是专门从维也纳买来的。
其实我心里很清楚,逃避拣废铁,这倒不是因为你对大炼钢铁有什么看法。一个国家钢产量多少,标志着这个国家的工业化程度。咱们胡同的大铁门被拆掉拿去大炼钢铁了,你就很支持嘛。可是,叫你们女孩子扔掉课本,一帮一伙的去大街上瞎转悠,确实大煞风景。且不说叫学生们放弃学业去当马路天使,这本来就不对。而令人犯难的是,那时候大人小孩都在到处拣废铁,马路上哪里还拾得到哇?我拣的那些废铁,不都是从郊外的废铁堆里偷来的吗?更可笑的是,我尽偷一些扎枪头、大刀片什么的。在胡同里耍闹够了,就分给你几样,叫你去学校交差。有一次老师问你,看你挺文静的,怎么拣的都是刀啊枪的,闹得你脸红得像胡萝卜。
学校不能正常上课,教导处也没有办法。大炼钢铁,全国一盘棋,学校也有任务。不然的话,怎么能“15年内赶上英国”呢?那一年红薯大丰收,马路边到处堆放着一麻包一麻包的红薯。我们男孩子走到哪儿吃到哪儿,吃饱了吃不动了,就把红薯当手榴弹,抛来抛去打仗玩儿。现在想一想,真是暴殄天物啊!
还记得那天晚上吗?学校号召每个同学捐献30个煤球,15块劈柴,在操场上支起炉子,把在马路边上拣到的废铁块,塞到炉火里烧。废铁块烧红了,便夹出来用锤子砸。敲去外面的红锈皮,铁块透出蓝色,这就是炼成的钢。我记得高中班的大哥哥们,还在学校的后院支起了一个土炼钢炉,干得蛮热闹。后来听说炼出来的根本就不是钢,他们还不服气,有的甚至都给气哭了。
有一次夜里,我们十几个男同学,跟着一个后来被学校开除的坏班长,在马路上遛达够了,便悄悄溜回学校藏在教室里。大家把椅子拼起来当床,摸着黑躺下来听班长讲故事。他讲得最带劲的,就是怎么躲在哥哥屋里的床底下,偷看他嫂子洗澡。到了半夜有人被尿憋醒了,流氓班长担心被学校工友发现,不叫大家去厕所,结果都尿在了教室里。到了白天同学们来上课,教室里的尿骚味熏得人直捂鼻子。
当然,像这种闹出圈儿的事情,你们女生班是绝对不会发生的。
在去敦煌的路上,我表现的特别殷勤,几乎大包小包都压在自己的肩上。我这样的不怕辛苦,与其说是在讨你母亲的高兴,毋宁说是为了拍你的马屁。后来我渐渐发现,旅行包越来越轻了。原来你看我累得吭哧吭哧的,便把包里的东西偷偷地扔了不少。我心里甜滋滋的,那个时候你就知道心疼我啦!你妈妈终于咂摸出味来了,便骂你人小鬼大!
当年繁华一时的敦煌古城,曾经以博大精深的文化内涵而闻名于世。但是在历史的长河中,却随着商旅的凋敝而落寞衰败,不复当年佛教圣地的庄严与繁盛。曾经信众云集的窟寺,也已经香火断绝。然而,地处莽莽戈壁滩腹地的莫高窟,却在清朝末年发生了一件奇事。道人王圆箓在打扫窟中淤沙时,偶然发现了封闭千年之久的藏经洞。于是,王道士到处游说各路官员希求保护,见无人问津,不免心灰意冷。犹太人斯坦因听说后,在一个号称蒋师爷的帮助下,利用王道士对《西游记》中唐僧的崇拜,慌称自己是西方的大居士,因仰慕唐玄奘的功业,便沿着西天取经的路线,来到敦煌莫高窟寻找佛法。这一招很灵,王道士半信半疑,也就上了圈套。价值连城的敦煌卷子,被斯坦因仅仅花了几十两碎银,便赶着驴车拉走了。后来,又有一些洋人趋之若鹜。洞中数以五万计的佛经写本、刻本、刺绣、纸画、绢画、铜佛和法器等,遭到了疯狂的盗窃掠夺。不过,敦煌古城莫高窟,却从此驰名海内外。
当藏经洞的经卷几乎被瓜分完毕之后,王道士的身影也就逐渐在历史的长河中消失了。据说,晚年的王道士因为受到当地民众的强烈谴责,曾装疯逃离三清宫。1931年80岁的王道士死去,他的弟子为他修了一座舍利塔,塔碑上记载了他发现藏经洞的过程。不可否认的是,王道士对于藏经洞的发现是有功劳的。但是,他和斯坦因等人的罪恶交易,致使藏经洞的宝物至今流散到世界上22个国家,造成中国文化史上的空前浩劫,他也是莫高窟的千古罪人。然而,王圆箓的冤魂又向谁去诉说?他曾苦苦游说各路官员,却没有一个家伙挺身而出保护国宝。区区一个小小的道士,又岂能当此大任?我认为真正的罪人,应该是腐败的满清政府,而不是王圆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