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康坊，李氏大宅。</p>
李适之回府的时候已近黄昏，苍凉暮色笼罩大地，天边一缕残阳似血。</p>
书房有一位官员坐着品茶，此人是大理寺卿戚维礼。</p>
因为今日休沐，他早早便来到李宅，因为李适之突然被召入宫中，他只好在这里等了大半个时辰。</p>
李适之淡然道：“等烦了吧？”</p>
戚维礼起身道：“兄长何出此言？这间书房里古籍孤本无数，愚弟可谓大饱眼福。”</p>
李适之笑道：“坐吧，你我之间不讲虚礼。”</p>
戚维礼倒也没有矫情作态。</p>
他和李适之少年相识，知交莫逆，可谓是知根知底并肩前行的伙伴。</p>
当然，李适之才是那个做主的领路人，戚维礼对此心服口服。</p>
这些年他从一个小小的大理寺主簿，步步升迁为寺丞、寺正、少卿，到如今位高权重的大理寺卿，李适之在暗中出力甚多，可以说没有李适之就没有他戚维礼今天的地位。</p>
“继续先前的话题。”</p>
李适之饮了半杯清茶，悠然道：“朝中的布局非一日之功，陛下如今对两位宰相仍然很信任，暂时不宜轻举妄动。中下层官员中已经有不少我们的人，近来借着帮助陛下提拔心腹的机会，我又做了一些调整，假以时日便能看见成效。故此，现在我们的目标是要对准那几位衣紫重臣，也就是今日我让你过来的缘由。”</p>
戚维礼略有些不解。</p>
他当然不会质疑李适之的决定，问题在于他是大理寺卿又非御史大夫，如果要对某个官员下手，让御史出面肯定最合适，而且他不相信李适之在御史台里没有几個得力的心腹。</p>
不过出于对李适之的尊重，他依旧恭敬地说道：“请兄长示下。”</p>
李适之道：“你是大理寺卿，主管刑狱复核，等于是掐住了刑部的咽喉，这就是你可以发挥作用的地方。”</p>
“刑部尚书高焕？”</p>
戚维礼稍显讶异，一时间不明白李适之怎会突然将矛头对准高焕。</p>
刑部尚书当然是高官，可是在朝堂各部衙的序列中，刑部历来是下三部之一，和兵部、工部并列，重要性远远比不上吏户礼三部。</p>
高焕虽是龙林高氏出身，但他本人的官声很一般，除非出现所有人都想不到的变故，刑部尚书就是他的仕途终点，顶多在致仕之后获赠一个大学士的虚衔。</p>
戚维礼知道李适之志在左相之位，然而高焕根本不可能对他产生威胁，有何必要去针对这样一个与世无争的角色？</p>
李适之徐徐道：“你可还记得去年的刺驾大案？”</p>
戚维礼点了点头。</p>
“我复盘过整件事的细节，其中有一点很是古怪。陆沉选择在陛下召开朝会时揭开盖子，其用意是挑起陛下和太后的纷争。那个时候他已经察觉到陛下对他的猜忌，所以选择先发制人，让陛下陷入宫里的麻烦。当时若非家父出面，陛下很可能被逼着强杀三皇子，从而和许太后彻底闹翻。陆沉这样的做法并不意外，关键在于陛下对此毫无准备。”</p>
李适之双眼微眯，缓缓道：“当时负责具体查案的人是刑部尚书高焕，按理他应该及时向陛下通报进展，怎会完全没有底线，变成陆沉身边的应声虫？从我的经验判断，不论他事后在陛下面前如何巧言虚饰，他和陆沉之间必然有某种不为人知的瓜葛。”</p>
戚维礼心中一凛，皱眉道：“真是想不到，陆沉的手竟然伸得这么长。”</p>
“最多也就是如此了。”</p>
李适之长舒一口气，道：“萧望之早晚会被陛下排除在军方核心之外，而且他也渐渐老迈，不需要我们额外操心。我不清楚陆沉和高焕为何会勾结在一起，但是既然有嫌疑，就要斩断他伸进朝堂的手。这件事不必心急，你最好是将刑部那边有问题的案子压下来，等到合适的时机一股脑砸到高焕身上，让他卷起铺盖滚回龙林老家。”</p>
其实戚维礼不太明白李适之为何会对陆沉这般忌惮，按说两人分属文臣武勋，很难有利益上的冲突，不过李适之郑重交待，他也不会轻忽，于是认真地说道：“兄长放心，愚弟知道该怎么做。”</p>
两人闲谈片刻，戚维礼便起身告辞。</p>
李适之依旧没有离开书房，在这里用了一顿简单的晚饭。</p>
丫鬟们奉上香茗然后退下，心腹李锦山来到近前说道：“老爷，老家那边传来消息了。”</p>
“讲。”</p>
“秦提举以及家眷似乎有长住的打算。”</p>
“父亲还真是好客啊……”</p>
李适之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声。</p>
李锦山又道：“如今看来，陛下确实是想对秦提举动手，只不知老太爷为何要强保秦提举。”</p>
李适之抬眼望着窗外深沉的夜色，幽幽道：“只要你能想明白陛下为何要对付秦正，自然也就知道家父为何要保秦正。”</p>
李锦山微微一怔，思忖片刻之后，略显惊慌地说道：“莫非秦提举手里握着陛下的隐秘？”</p>
“只有这个答案，此外别无缘故。”</p>
李适之神情漠然，冷笑道：“我早就应该猜到，那场叛乱里还有人在浑水摸鱼。郭从义和王晏等人被一网打尽，韩忠杰才能顺势上位，而大皇子死于非命，等于是彻底稳住今上的位置。如今看来，陛下和韩忠杰已经勾结多年，他们隐藏得太好，连我事先都未曾发觉。”</p>
虽然他没有将话挑明，李锦山却是神色一变，喃喃道：“难道大殿下的死和陛下有关？秦提举可能察觉到其中的蹊跷，难怪陛下那么着急地逼迫秦提举辞官，甚至想要取他的性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