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君璃是好笑不已,笑骂道:“两个促狭的小蹄子,人家才小产了,生死不知,你们却在一边说这样的风凉话,传了出去,旁人岂不是要说我不友爱姐妹,心肠歹毒?”不过做毒妇的感觉实在比做贤妇的感觉好了一百倍有木有?
笑骂完,正色道:“这话也就咱们几个私下说说也就罢了,当着旁人的面儿,切忌不能再这样说,毕竟我还是君家的女儿,君琳还是我的妹妹,我就算装,在人前也要装出几分哀伤来;况我也是女人,物伤其类,就算君琳不是我妹妹,乍然听得她发生了这样不幸的事,我多少也该有几分难过才是,我瞧着太夫人昨儿个听得她小产后,本来还对夫人不假辞色的,也一下子缓和了几分,还当众说要与我打发了人瞧她去,我估摸着,就这两日太夫人就该叫我去说这事儿了。”
君璃料得不错,太夫人果然于午后叫了她去照妆堂商量探望君琳的事,“……到底是亲戚,未出阁之前也是时常来咱们家的,与你又是亲姐妹,不亲自去瞧瞧委实说不过去。我让人备了些田七、当归、阿胶之类的药材,你待会儿便亲自走一趟,也算是尽到了咱们家和你自己的一份心,你意下如何?”
太夫人脸上有几分悲悯之色,君璃方才由如燕迎着进来时,已自如燕口中得知了当年太夫人也小产过之事,明白她这是物伤其类,想到了自己当年的遭遇,能体会她的感触,便点头应道:“我这便去一趟,还请祖母不要担心,三妹妹到底还年轻,以后还会有的。”
“你是个好孩子。”太夫人满意的点点头,“这个家交给你我没什么不放心的。对了,你们母亲昨儿个吹了风,晚间身上又有些不好,我已让她继续静养着了,不然倒是可以让她带着你瞧亲家姑奶奶去,你记得吩咐下去,不要让人去扰了她的清净。”
君璃正犹豫着要不要趁机探一探太夫人如今对大杨氏的态度,到底是继续禁她的足,还是就这样让她重获自由,不想太夫人已先把她想要听到的答案说了出来,心下登时一松,乖巧的应了一声“是”,又陪着太夫人闲话了几句,便带着太夫人赏的药材,被簇拥着去到二门外上了车,径自往寇府所在的弓弦胡同使去。
寇府并不大,不过只有三进院子,且宅子一看便知有些年头了,别说与宁平侯府堂堂侯府相比,便是与君府相比,也明显要差几个档次,也就难怪君琳会各种瞧不上寇家了,不过后花园三面都种着桃梨梅竹,还引着半院泉水,绕着粉墙石桥潺潺流过,虽不甚大,倒也收拾得颇有意趣。
闻得是宁平侯府的大奶奶来了,门房上守门的原来还没精打采的,霎时也有了精神,忙飞奔进去报信,很快便见一个穿酱紫色素面褙子,容长脸儿,眼睛有些浮肿的妈妈领着几个人迎了出来,对着君璃的马车行了个礼后道:“姨奶奶来了,请随奴婢来!”
引着君璃的马车径自行至寇府的二门前方停下,君璃方示意跟来的晴雪给了赏钱,便见寇太太被簇拥着迎了出来。
寇太太穿了件石青色素面织锦褙子,头发只随意挽了个纂儿,简单插了对如意银簪,双目红肿,眼窝深陷,脸颊上有几处一看便知是指甲印的小伤口,嘴唇上还燎起了一圈小水泡,看起来要多憔悴有多憔悴,与端午那次君璃见她时打扮得跟个移动珠宝架似的相比,简直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一见君璃,寇太太便忍不住哭了起来:“大奶奶,哦不姨奶奶,我事先真不知道你妹妹她有了身孕啊,不然我怎么也不可能让她立规矩,那可是我的亲孙子,我盼了这么久的,谁知道如今不但孩子没了,你妹妹她也是生死不知,令堂更是气得恨不能生吞活剥了我……还求姨奶奶看在我只是无心之失的份儿上,千万劝着点令堂,让她不要再生气,当务之急,是救活你妹妹,等你妹妹大好了,他们小两口儿都还年轻,以后还怕不能再有孩子,姨奶奶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一边哭诉着,一边已引着君璃在往君琳所居的院子走去。
君璃之所以走这一趟,不过是听太夫人的话而已,其实并没有打算亲眼去看君琳,也是有不想与杨氏打照面的意思,但寇太太话已说到这个份儿上,又已亲自在为她带路,当着两家下人的面儿,她到底不好明着推辞,只得任寇太太引着去了君琳的院子。
君琳的院子并不大,小小巧巧三间正房带东西厢房并两间耳房,院子由青条石铺就,只在台阶边上种着两棵树,两边的回廊上还摆着一溜花盆,只那些花盆一看便知很久没换过了,好些花都凋零得不成样子了。
进了屋,正中是一张四面榻,前置一个紫檀小踏床,后立一架紫檀山水大插屏,左边山石台上是一个古铜彝,右边则是一个汝窑大花瓶,窗下另设一案,摆了一架古琴并文房四宝于其上,倒是布置得颇为不凡,显然都是君琳自己的手笔,本来还算雅致的,只可惜却被屋里那股刺鼻的血腥气给破坏殆尽了。
寇太太明显有些不想踏进君琳的屋子,朝里面说了一句:“亲家,大姨奶奶瞧妹妹来了,你们母女姊妹说说体己话儿,我这便去厨房亲自瞧着给你们整治几样清淡的吃食去。”便想退出去。
只可惜还没走出两步,里面已一阵风般刮了个人不来,不是别个,正是杨氏,挡在寇太太面前便恶狠狠说道:“我女儿这会子生死不知,你个黑心烂肝的老虔婆倒想躲清闲去?我告诉你,门儿都没有,我女儿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看我饶得了你们寇家上下哪一个,一家子头上长疮脚下流脓的,没一个好东西!”
杨氏还穿着昨日去宁平侯府赴宴所穿的大红色十样锦妆花褙子,只这会子已皱巴得不成样子,头发也乱糟糟的,首饰全部歪歪斜斜,一副颇为狼狈的样子,显然她虽在与寇太太厮打的过程中让寇太太吃了不少苦头,她自己也没占到多少便宜就是了。
寇太太一看杨氏便禁不住气怯胆寒,小小声道:“亲家,我不是想去躲清闲,只是想着我一个外人在,你们母女不好说体己话儿,所以才想要暂时避一避的,亲家别误会了……”
话没说完,已被杨氏冷笑打算:“谁是你亲家?你别叫得这么亲热,我告诉你,我女儿此番若是能化险为夷也就罢了,若是她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别说亲家做不成,你们全家都等着吃牢饭罢!”说着,似是这才发现了君璃的存在一般,即刻又将矛头对准了君璃,“你个小贱人来干什么,谁稀罕你来猫哭耗子假慈悲了?若不是你,我的琳儿又怎么可能会落得如今生死不知的地步,我告诉你,若是琳儿此番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也别想得了好去,我不让你死无葬身之地绝对不算完!”
君璃正眼也不看杨氏一眼,示意晴雪将太夫人给的药材都放下后,方淡声道:“夫人莫不是以为我稀罕来不成,若不是我家太夫人下令,夫人当我愿意来看你这副嘴脸?如今我人已来过了,算是完成我家太夫人的交代了,夫人既不愿看见我,我也不稀得多待,告辞!”说完转身便欲离开。
不想杨氏却又不肯让她走了,张开双手便拦在了她面前,咬牙切齿道:“你个小贱人,都是你害得琳儿落得如今这般下场的,你毁了她的亲事,毁了她的一辈子,凭什么反倒还可以活得这般风光体面,出尽风头?我真是后悔,当初没有一早便弄死了你,结果反被你这只白眼儿狼害了我们母女,好在如今也不算晚,我今儿个便杀了你,替天行道,看你以后还要怎么害人!”说完,便拿头不管不顾的往君璃身上撞去,一副要与君璃拼命的架势。
却被跟君璃来的向妈妈一把擒住,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很快便反剪双手给制止了,霎时动弹不得,只得继续大骂君璃:“你个小贱人,我不会放过你的,便是我活着时奈何不了你,等我死了做了鬼,也一定不会放过你,你个黑心烂肝的贱人,杀千刀的娼妇,你不得好死,我等着看你落到什么下场……”
君璃只当杨氏是在放屁,掏了掏耳朵,闲闲的命向妈妈:“放了她,我们走!总不能狗咬我们一口,我们也扑上去咬它一口罢,没得丢份儿!”
轻蔑的眼神,不屑的语气,激得杨氏是怒上加怒,向妈妈一放开她,她便“嗷”的大叫了一声,扑上前抓君璃去:“你个小贱人敢骂我是狗,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正乱着之时,内室忽然慌慌张张跑出了个丫鬟来:“小姐醒了,夫人,我们小姐醒了……”话没说完,泪水已是流了满脸,带着劫后余生的欣喜与庆幸,显然是怕若君琳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杨氏会一并要了她们这些服侍的人的命去。
闻得君琳醒了过来,杨氏也顾不得再打骂君璃了,嘴里叫着:“我苦命的琳儿——”人已一阵风般又刮进了内室去,很快便有哭声自里面传出来:“琳儿,你终于醒了,你吓死娘了……娘还以为你再醒不过来了,你若再醒不过来,娘也不想活了……”
饶君璃极度厌恶杨氏,此时此刻,也不得不为她待君琳的一片慈母心肠所触动,暗自感叹杨氏虽可恶可恨到了极点,待自己的几个儿女倒是没话说,只她的儿女是宝,难道别人的儿女就是草不成?所以她们母女会落得今日这般地步,原是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