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觉得这话粗糙了些,又是加上一句,“与满洲三痴五侯相比。”
刘洪义自嘲一笑,摇头道:“自然比不得,不然我也不会被下放到这贫瘠无人的尽虎关做个城守。”
“那刘城守自觉的,自己是为文官,还是武将?”钟杜武轻声问道。
却见刘洪义微不可闻地颤了一下,不可思议地看向钟杜武,嘴角轻轻抽动着,有些恍然失神,在这荒芜关头安逸久了,曾经那些豪情壮志都成了过眼云烟,文官武将之分,又与自己有何区别。
可经闻钟杜武提起,又或是刘洪义忆起,手掌虎口处不曾消磨的厚重老茧微微发痒,盯着远处烽火营地,心下有波澜泛起。
刘洪义,曾经名震满洲的枪法大家,后迈入仕途,一心向往朝野,与自己胞弟刘洪仁,甚至于一度与五侯中的震山相岳二侯相比,假以时日,必定又是一门双侯的英年俊才。
殊不知如今,刘洪义一心为奔仕途,却忘记了自己最重要的东西,自己的那杆长枪亦不知晾在那多久,积了多少尘土。也换得如今固步自封,围困于这小小尽虎关中,落得一个城守之名,再无枪法大家的消息。
轻息一口,这枪法不知荒废了多少。
但这些依然不能掩盖一个事实,尽虎关的城守刘洪义,是乃武将,甚至于满洲超一流的武将。
刘洪义笑意中的嘲弄意味消失不见,忧愁神色恍然消散。钟杜武自是轻拜一礼说道:“尽虎关虽仅两千一百余人,但占据地势之利,若战或许胜算不大,但若是一心想守,区区五千兵马还真未必攻得下。便需坚持几日,待到援军来助,一切便可功成。”
“刘城守不差于人,缺得便是几件大功,如此一来,自可水到渠成。”
刘洪义垂下头来,紧紧盯着自己颤抖不已的双手,迟迟没有言语。
钟杜武站于一旁,“刘城守身为一城之主,有兵来犯,城守自当身先士卒拟定战局,退兵拒守保尽虎关一个安危。”
话落不多时,刘洪义抬起头来,笑意颇浓,朗声高喝一句,“守!”
闻自家城守朗声,城头兵卫自是心中大为安定,顿时士气高涨,应声而呼。
身后不远处独自倚靠在城墙上的刘洪仁见此情形,望着刘洪义的背影失神,默默离了城头而去。
当日,待到韩庆军与郭雨军真正聚首的时刻,便将耽耽虎视盯向了眼前的肖弱关口。哪怕李聚宝麾下十雄之一以及龙九麾下六将之一,各是威名在外谁也不愿低对方一头,但这足足五千的兵马,当真高了尽虎关的兵力两倍不止,所以既是双方搭不上话言语不合,便将这矛头悉数指向了岌岌可危的尽虎关。
由郭雨将军亲自出战欲征伐尽虎关,韩庆亦是不甘示弱,同样亲身上阵。
五千余的兵马摧枯拉朽,尽虎关再如何固守,在人数面前皆成了徒劳,只抗拒了不足半日,尽虎关的城门便将要宣布告破。
正待满城兵士心下绝望欲以死战时,却看到自家那个多载穿着宽适衣袍的城守,竟换上了不曾见过的劲装,手中更是握着一杆烁烁寒枪,缓缓步于城门处,目中看着手中长枪满是温柔,轻声呢喃道:“许久不见,老朋友。”
固步自封得太久,功利心更是磨灭了曾几何时的热血,致使所有人都误以为这个统御尽虎关数载岁月的刘洪义,是个苦读诗书的文人墨士。
如今见尽虎关吃紧,自家城守竟提枪上阵,无不是惊骇失色。
更生出几分忧色,城守上场,若是不敌死在敌下,岂不是搓了兵士军心,领头之人又如何能死在此时此地?
不等众兵士出口劝诫,刘洪义独站城门前,执枪而立,朗声喝道,
“开城门!”
一言出,尽是错愕,在所有人失神不解之际,又是一声传来,“开城门!”
惊醒众人,见城守这般果决,将几欲告破的城门开放。
反观郭雨及韩庆军中,见尽虎关城门开放,韩庆嗤笑出声,喝道:“怎么,守不住城,出来投降了吗?”
一阵哄笑声来,渐息渐止,笑不出声来,因为他们看到有一人提着长枪缓缓走出城门来。
韩庆笑止,望着那人抿唇不语。郭雨亦是静静看着,挥手止下了攻势。
战事静下,五千兵马围困于尽虎关城门前,却有一人孤零零稳立城门处,直面五千兵马。
钟杜武站于城头,双拳紧握,这一战无可避免,更重要至极,若胜便可拒敌守城,若败便身死城破。
刘洪义身为尽虎关城守,自然是最为合适的人选。
见刘洪义执枪而立,郭雨吼道:“来者何人?”
“尽虎关城守,刘洪义。”
话落之时,有一将自军中纵马冲出,是为郭雨麾下数名先锋官之一,枪法狠厉迅猛,实当为猛将一名。
当那先锋官纵马凛来时,长枪朔过闪过寒光,所有人皆是看得心惊胆寒,尽虎关中更有不少人怒极丧气,自觉自家城守不敌,换得身死来激发士气,无力怒吼着,几欲冲将出去与之死战。
唯有两人,无动于衷。
一者钟杜武,一者刘洪仁。
待长枪来,直击刘洪义面门,见刘洪义动也不动神色漠然,哂然冷笑嘲讽道:“城守?不外如是!”
正狞笑之际,却看得刘洪义的目光缓缓朝自己身上飘来,拢住全身。
一时间竟觉得心中发紧,手中长枪更快了几分。
枪尖触及胸前,刘洪义终于有了动作,寒枪一摆将长枪打落,身形灵动脚踏长枪借力入空,连踩长枪直直步入马上先锋官而去。
战马受惊,嘶吼一声抬起前足止步不前,那先锋官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握着长枪,早已变了脸色,战马极高自己跨在战马之上自然更是高人一等勇猛异常。
可如今看向那刘洪义时,却依旧需要仰视。
只因那刘洪义,执枪腾入半空,自高而下,漠然相视。
一脚触马首,刘洪义身轻如燕,寒枪刺过无懈可击,那方才还极为嚣张的先锋官避不得,被一枪洞穿胸口,溅起大片猩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