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有人出声:“这话怎么说?难不成先生上过山不成?”
“这山自然是不曾上过,单相思,想上上不得啊。”说书先生脸不红心不跳,平静的开口。众人哄笑,慕鸳等着菜食静声听着。“但我这话自然是有得我自己的见解。”说书先生不紧不慢的开口,却急得不少人拍着桌子,吆喝几句。
慢悠悠咂口热茶,说道:“这么些年,虽说来上山的人多得数不清,但绝大多数都是徒劳而返,甚至是不少人丢了自家性命。可这终是绝大多数,依旧有极少人上得山去,成了山顶不问世的神秘仙人,所以说上山难。但能上山人极少极少,这么久了,也算不得是极少了,大家伙都知道有人上得山去,可何时听过有人下得山来?”
语出,众人惊,迟迟不曾言语,扭头四顾面面相觑。此时,伙计端着菜食摆在了慕鸳桌前,道声谢,津津吃起。
说书先生显然很是满意眼前众人的神态,暗自得意却依旧开口:“自身拙见,当不得真。”
案前憩息的掌柜不知何时戴正了盖在脸上的金钱小帽,正冷冷看着眼前惊呆的众人与得意的说书先生,忽勾了下嘴角,一抹凛冽闪逝。
“信口雌黄,胡言乱语!”
这一天起早,凌晨是为一天夜中最为黑暗的时刻,尚不曾看得清周围事物依旧黑漆漆。自然,凌晨亦是所有人睡得最沉的时候,惠明悄无声息地避过所有眼线去了惠政王的府邸,没有带任何人独自前往。
推门迈入房中时,却发现惠政王似乎是早已料到一般静静坐在床榻旁,独身一人等待着什么。
一支黯淡的烛火,照不明整间屋子,在床榻旁亮着,只能够照清床榻上盘腿坐着的惠政王,目光如炬褶褶生辉。
病入膏肓回光返照还是病重不实子虚乌有谁也不清楚。
惠明亦不在乎。
见醒来的惠政王,惠明同样没有意外什么,天不曾亮起,秋意很重很凉,外面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惠政王与惠明父子也同样没有出声。
良久,披着大氅的惠政王朝一旁的位子示意,喉中喑哑好似有痰怎么咳也咳不出,缓缓说道:“坐。”
惠明未应言,只顺从地走到桌前拉过一张椅子轻轻坐下,垂着头,不知在想着什么。
“心里不甘心?”惠政王打破沉静,自黑暗缓缓开口问道。
听闻惠政王所言,一直低着脑袋的惠明突然将头抬了起来,盯着床榻上的惠政王,凝着眉头,眼神中带走一丝狰狞意味,轻声反问道:“父王觉得,我应该心甘?”
惠政王不答,自顾自道:“那你想过没有,你输在哪里?”
话落,听得惠明一愣,思绪转动,怔怔失神。
是啊,输在哪里?
同为满洲惠政王亲子,同样不输于文韬武略,纵使惠贤位下四城,可自己一路沿途让尽虎关城守刘洪仁投诚,更招揽来峙城城守有着满洲三痴之称的虎痴尤文鼎力相助,已经足够在兵力城池上与之相抗衡。
但在其他地方之上,除却能够堪大势的尤文,自己这边还有曾经李聚宝麾下的第一征伐将军,唯一挫败过武神惠武的钟杜武,还有天衍都逼退钟杜武攻城,创造奇迹的年轻兵长小六,更有能够一招反败满洲五侯相岳侯的鹤远以及自己亲眼目睹剑意超凡,一剑斩断尽虎关城头的剑客曲无过。五侯的庭阳侯亦是站在自己这边,这些绝对能够抗衡满洲各类顶尖势力的半许,这等势力,一众豪杰放在其他地方称王作侯都已是绰绰有余。
更何况在钟杜武宴席上,力顶惠贤的相岳侯马如平,那干柴一般的暴烈性子,当众出手被鹤远一招反扔给扔出了殿外,丢了脸面,必定是失了不少人心。
再看惠贤,多数时候便是孑身一人,除了震山相岳二侯,还有那个名不见经传从未听说过的贴身护卫许难平,再也没听说过满洲有什么足以力挽狂澜稳住大势的人与其有过往来。
这么想来,占据上风大势的人,分明是自己才对。
可自己偏偏,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败了。
而惠政王不仅没说些什么,反而还要问自己一句,心不心甘?
这叫自己,如何心甘?
可不甘之余,依旧没能想清,自己为何会输,因何而输。
见惠明陷入沉思久久不语,惠政王叹一口气,开口说道:“你当然不差,甚至比你大哥更为翘楚,你有大局,懂走势。而你大哥慵懒,万事总有有一种不上心的感觉。连你大哥都曾经亲口承认过,你比他强。”
惠明陡然抬起头来,露出一副诧异面孔,沉沉看向惠政王。
“可你有一点不及你大哥。”惠政王看着眼前自己亲子,语重心长道:“也正是你大哥的慵懒胜了一筹,是你将这一切看得太重,致使这些成为你谋划大局的掣肘,你比你大哥强,却功利心太沉,压得多了久了,加之这些年远离满洲的沉淀,你如若陷入魔障一般,无法自拔,使得这些年你一直在追求这些,进不得半步。而你大哥,他或许治理满洲及不过你,可他没有私心,更无杂念,这些,都成了你输掉的原因。”
惠明凝望着眼前惠政王,透着黯淡火光,眸中那些许希冀一点一点碎裂凋落,变得比之烛火还要黯淡,耳中再挤不进丝毫言语,心入万丈深渊,万念俱灰。
嘴角轻轻抽搐着,勉强开口道:“您的意思……这满洲便交与惠贤了?”
未及开口,惠政王旧疾复发,坐在床榻上剧烈咳了起来,惠明见状连忙起身,抓过桌上的茶盏,自桌下时刻备着的温水倒出一杯,快步递至惠政王身前。
露出一脸关心神色,伸手轻轻拍打着惠政王的后背,将茶盏送到惠政王嘴边,喂下一口温水润着。
喝下温水以后,惠政王的咳嗽方才逐渐止下,扭头看着认真轻拍着自己后背,满脸担忧不似作伪的惠明,流露出一丝欣慰,伸手拍一下惠明的肩头,柔声说道:“莫要再斗了,这满洲十五城本就是你兄弟二人的,你四弟尚小,所以这藩王虚名,你与惠贤都是一样,无非是他是你兄长,一些决定做得妥当一些,也不必不甘些什么,这番,可行?”
受着惠政王炽热的目光,好似嘱托的话语,惠明举着茶盏的手悬在半空不动,另一只轻轻拍打的手动作也不由得缓了下来。
惠政王静静盯着惠明愈发古怪的脸色,本就苍老的脸更加衰颓了几分。那黯淡的烛火似乎摇曳了几下,不见有风吹进屋中来,就那样凭空抖动着。
“所以。”惠明自是凝下脸来,与惠政王对视,“父王从一开始,便已经帮我们谋划好了是吗?”
收回拍打的手,自床榻回到桌前,轻轻放下手里的茶盏,背对着惠政王,不见悲喜不闻丝毫波动,“既然如此,父王你一开始便将位子让给惠贤好了,何必多此一举举棋不定,弄得这番下场,你想叫我该如何下场?心野得久了,如何能甘居人下?父王可曾想过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