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三章绸缪
七娘子第二日果然就进了至善堂做客。
许凤佳一回府,七娘子就告病没去乐山居请安,第二天一早,太夫人当着许凤佳的面没说什么,可等他起身告退,去梦华轩找平国公说话之后,就给了七娘子一点脸色看。
“虽然世子年轻,但你心里也要有个分数,荒唐事可以一,不可以再。”太夫人虽然没有放下脸,但话里的意思却也已经很明显了。“现在世子可能在京中常住,通房们侍寝的日子,你也要安排好,免得外头传说你善妒,这名声可不好听。”
还好男丁们今天都走得早,乐山居里只剩下女眷了,要不然这话出来,又要惹得众人都不好意思。
就算人少,大少夫人和四少夫人、五少夫人的反应,也够瞧的了。
大少夫人扫了七娘子一眼,首次显露出了少许同情,但很快,这同情又收敛了去。要不是七娘子正好在看她,险些就要错过。四少夫人却是半含着酸哼了哼,低下头瞧着自己的指甲,也不开口帮着太夫人数落七娘子,也不转换话题帮助七娘子下台。
五少夫人若无其事,只有眼眶边上似乎有一丝笑纹,才闪了闪,就又消失无痕。
虽然年轻夫妇之间房事频繁一些,也碍不着谁,但若是因此耽搁了正事,譬如说晨昏定省,那就是轻浮。七娘子垂下眼,乖乖地受了太夫人的教诲,轻声道,“祖母说得是,回头一定向世子说明。”
倪太夫人也早惯了七娘子绵里藏针的回话,顺势又借题发挥,“世子年轻不懂事,你这个做媳妇的可不能惯着他!这什么时候做什么事都是有数的……”
她看了看七娘子,又止住了话头。
这个新进门的六孙媳也正抬眼看着自己,双目星辉闪闪,似乎正听得入神,唇边微微蕴着笑意,好像一点都没有为自己正当众被数落而羞愧。
和这个杨家的新媳妇说话,就好像在同一团棉花打斗,你的话是甜是苦,总像是进了棉花里,夸她她不高兴,骂她她也不难受。
再没有比这更难缠的对手了,就是当年国公夫人进门的时候,提到通房,总也要拉长了脸,现出老大的不乐意来。
世子夫人呢,却只是轻飘飘地应一句是就完了……哼,还不是仗着娘家如今硬气起来了,自己年纪毕竟也大了,管事的是个庶嫂,节制不了她?
也罢,且让她得意几日。
太夫人就冲着七娘子亲切地笑了笑,又转开了话题。“后天就要进宫去请安了,礼仪可要学好,不要失礼人前,给国公府添笑柄。”
换作是前头去了的她五姐,恐怕就要显出不快,为这话里的藐视皱眉了。
眼下的世子夫人却只是笑一笑,云淡风轻地应,“祖母放心,小七知道怎做的。”
太夫人就在心底叹了口气:偏偏事事有那个死鬼元配在前,自己推得太狠,恐怕国公爷那里,又要有不必要的猜疑了。
带着淡淡地不快,她端起茶啜了一口,漫不经心地打发几个孙媳妇,“去给国公夫人请安吧,我也乏了,正好歇一歇。”
几个孙媳妇就都站起来告退了出去,太夫人歪在炕上,若有所思地看着几个丫鬟来回穿梭,收拾着散落屋内的茶碗,她闭上眼,心中又涌起了无限的思绪。
好半天,轻轻的脚步声,就又绕回了屋内。太夫人睁眼一瞧,见是五少夫人回来了,便自失地一笑:“人老了就是老了,一走神,就发了这半天的呆。”
五少夫人微微一笑,坐到太夫人身边,轻手轻脚地为她捶起了肩膀,“祖母这是哪里说来,您是心里装的事太多了。”
她顿了顿,才小心地道,“也是我们小辈不懂事,这把年纪了,还让祖母帮着操心。”
太夫人就撩了撩眼皮,森然望了屋角站着的小丫鬟一眼,挥了挥手。几个服侍人慌忙退出了屋子,为太夫人合上了屋门。
“事儿都安排妥当了吧?”太夫人就叹了一口气,伸出手,拍了拍五少夫人的膝盖,“你也是太着急了些。”
五少夫人咬着下唇,目光流转,“祖母……”
太夫人略带烦躁地摆了摆手,挡住了五少夫人没出口的请罪。
“你这个新弟媳,可不是什么简单人物。”老人家吃力地侧了侧身子,抬起身靠到了五福捧寿大迎枕上,轻轻地敲了敲酸疼的上臂,五少夫人立刻就弯下腰,为太夫人捶起了手。“这几个月来,我几次试探,你也是看到的。左推右挡应付裕如,就是你婆婆在她这个年纪,也没有这份自如。要是把她想成先头去了的那个弟媳妇,恐怕你是要吃亏的。”
“孙媳哪里看不出来。”五少夫人垂下头,微微地叹了口气,“只是六房步步进逼,要是踩不住六弟媳的小辫子,只怕没有一年,不要说我们五房,就是四房,在家里也没有立足之地了。”
是啊,本身六房就已经够强势了,现在还娶进了这么强势的一个续弦……
“事儿都安排妥当了吧?”太夫人就又问了一遍。
这一次,她的话里就带了森然。
五少夫人点了点头,“都安排下去了,绝不露痕迹的。”
她放低了声量,“几次和六弟媳说起家务的事,我都故意露出急躁。像她那样精细的人儿,心里是不会没有想法的……”
太夫人不由欣慰地笑了笑。
五少夫人在心计上,真是谁都不输。有这样的手段,将来还怕生发不了家业?
一时又想起了五少爷在乐山居里进进出出时那响亮的嗓音,亲昵的态度。
从小就在身边带大,情分自然是不同寻常。
“那十万两银子。”她就懒洋洋地开了口。“你们就别还了,祖母这么大年纪了,哪天过世后,私房钱怎么分,还不是夫人说了算?私底下给了就给了,也省得到时候罗嗦!”
五少夫人顿时掩口轻声惊呼起来,又掏帕子去按眼睛,“祖母……”
太夫人又摆了摆手,吃力地半坐起身,肃然望向了五少夫人。
“只是家务再回你手中之后,这种事,再不要做了。”她压低了嗓门,“事情要是被国公爷知道了,五房的体面跌进泥里,那是转眼间的事。要不是凤佳没有和她圆房就下了广州,年前她说要接过家务,国公爷没准就许了,那时候你怎么办?小年轻做事,瞻前不顾后!”
五少夫人就一边低声抽泣,一边情真意切地哽咽了起来,“祖母说得是,是我和五爷太莽撞……”
借着帕子遮掩,她的唇角,却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
太夫人看在眼里,却也没有多说什么:京城贵妇,要学不会口是心非、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也就不是京城贵妇了。
她慢慢地躺回了迎枕上,又不由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