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懿安从悲伤弹到欢快,从东方弹到西方。
弹到手指和手臂都微微发麻也没有停止。
一直到翻来覆去换了两三本的曲谱,约莫晚上七点钟的时候,顾管家才上楼来小心翼翼地问他们要不要吃晚饭。
席贝依然蜷缩在豆袋里。
因为顾管家的打断,他整个人都有些不安地动了动,像一只孤独的小兽。
秦懿安微微扭头看了席贝一眼。
顾管家问他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一会。
秦懿安摇了摇头。
这个答案在顾管家的意料之中,顾管家猜到了两个孩子关系好,秦懿安必然会陪着席贝,他都已经做好了将食物端上来给他们吃的准备。
但是秦懿安忽然站起身来。
他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有些急匆匆地抛下了顾管家,三两步从琴房里跑了出去。
“嘎吱——”
巨大的响声。
“……小少爷!”顾管家一头雾水,又扭头看向了独自一人在琴房之中的席贝,一时间有些惶恐担心,“你这是——”
这、这发生什么了
难道秦懿安的耐心到此为止,弹了一天的琴,他受够了
席贝觉得自己这样好糟糕。
他可以听到外面发生了什么。
可以感觉到自己在看到纷纷扬扬的纸钱燃烧时爆发的惊恐,可以感觉到后知后觉的巨大恐惧和震颤灵魂的痛苦。
他也知道秦懿安和顾管家都对他很好,是如何将他从墓园带回来、安抚他,并且嘱咐人将所有的明火都收起来的。
他知道自己应该赶紧缓过来。
可是他不行。
他做不到。
这些天他冷静成熟的不像是一个刚失去亲人的孩子,有些时候他甚至能够笑出来。
大概是因为大脑太过痛苦,所以帮他屏蔽了一部分的感知。
此刻,这种屏蔽的功能似乎过了头。
外面的事情似乎跟他隔着一层薄薄的膜,他无论怎么样也挣脱不出去。
只有秦懿安的琴声,好像触及灵魂那样,将席贝那股燥热恐怖的火焰安抚下去,让他平静下来。
但现在,秦懿安也不在他的身边。
席贝不怀疑秦懿安嫌弃他,他相信秦懿安。
可是他现在,真的挣脱不出来。
他几乎分不出心神来思考秦懿安为什么会离开。
……
此刻已经约莫八点钟了。
顾管家不敢强行跟席贝说什么话,只能尽力轻轻地将整个大号的豆袋抱起来,带席贝回到他和秦懿安的房间。
带他上了小床,替他盖好被子,在房间里留了一盏小小的、昏黄的灯光。
席贝就这样一个人蜷缩在被子里。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看上去几乎都有一些木然了,若不是卷翘的睫毛偶尔颤一下,恐怕还真以为他是一个小洋娃娃。
“砰砰”两声。
房间门忽然被敲响了。
没有得到席贝的回应,门口的人也不生气。
秦懿安手中提着一个小包裹,或许是因为跑得太急,他的胸口上下起伏,缓了好一会才平静下来。
在昏黄的小灯下,他一步一步往前走。
“团团。”
秦懿安喊。
席贝没有回答。
“我知道,你已经很棒了。你是最坚强的小男子汉,已经非常努力了。害怕火,是火坏,不是你坏。”
“……”
“我妈妈离开的那一段时间,我也跟你一样。我不知道为什么妈妈离开不能把我带上。我很伤心,我不想吃饭不想睡觉。什么话都听不懂。”
“但是那几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说到这里的时候,秦懿安脱掉了自己的拖鞋,将手里的东西轻轻放在了床上,慢慢地爬到了席贝的身边。
外面是深沉似墨的黑夜,婆娑的树影摇晃颤抖;里面是一盏温柔昏黄的光,映衬在两个孩子的身上。
席贝似乎终于动了一下,如梦初醒一般将目光落在了秦懿安的身上。
“你知道我做的是什么梦吗”
席贝僵硬了好一会,然后摇了摇头。
他浓黑的眸像黑葡萄一样,乖乖的。
秦懿安冷酷的小脸融化,声音很轻很慢:
“妈妈穿着白色的袍子,身后有很漂亮的翅膀。她告诉我,她现在特别开心。因为我记得她,所以她有很多花,很大的房子,还有小精灵陪着她。”
席贝眨了眨眼。
他的声音有些干涩:“那我的爸爸妈妈……”
“也会有鲜花陪着他们。他们在那边生活的会很开心的,只要你记得他们。”
“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吗”秦懿安轻声问他。
席贝点了点头,
“……他们陪在我身边。”
“对。”
秦懿安终于将那个小小的包裹给打开。
那是之前席贝穿在身上的小毛衣。
穿的有些旧,之前破过一个洞,妈妈给他缝了朵小花。
后来席贝在雨里奔跑的时候不小心摔倒,毛衣弄脏了不说还破了新的洞,恐怕是不能穿了。
但是毛衣上破的新洞已经被另外一个歪歪扭扭的针脚、奇形怪状的小花给补好了。
毛衣展开在席贝面前的时候,他呆愣了两秒。
再次抬起头的时候,眼泪已经流出来了。
秦懿安的手指破了,不小心被针戳得流血了好几次。
但也好像戳破了席贝与世界的那层膜。
“……安安,”他哽咽,泣不成声,“安安。”
“他们永远陪在团团的身边。”
秦懿安伸手,轻柔地替七岁的小团子席贝擦去眼泪,跟他靠得很近,很近。
“但是团团要往前跑,要往前看。”
席贝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但依然在乖乖地点头。
“以后我们睡在一起,好吗”秦懿安说,“我们永远不分开。”
席贝抽泣着点头。
外面婆娑摇曳的树影和浓郁的黑夜尽数远离了,深秋的黑夜之中永远开着一盏灯,两个稚嫩的孩子手足相抵,许下一个郑重的承诺。
“我要跟安安睡在一起。”
“……永远不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