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之后,令狐清卿想起自己成婚当夜,似乎将所有的情绪都藏在了串串面帘之后——既无笑意,却也并未哭出声。每当清卿再次回忆起自己二十一岁那年有名无实的出嫁,总觉得心中空落落的。那仿佛只是看到了人生中必经的一步路,而自己毫不犹豫地迈开了步子罢了。
当时的情景,和自己年少时想象中的成婚没什么两样:天地共鉴,宾朋满堂。只可惜身边那人,已是自己认不出的样子。
在那之后,每每看到那些面生或是面熟的众人拢在自己身边,清卿总是忍不住想起子书师父的那句话:
“认识这么多人做什么。”
看着那一日的嘉攸,清卿很难将他与记忆中那个狠心而痛下杀手的少年联系在一起。清卿坐在榻边,听见外面的喧闹声渐渐散去,而那虚掩着的门被轻轻推开。嘉攸身上有着淡淡的酒气,却并不见醉意,反而向着清卿低头一笑:
“林少侠……让你等许久了。”
而清卿只是直愣愣盯着他,一言不发。只是那面帘上的珠子晶莹剔透,好似遮挡住了清卿眼神中难解的恨意。嘉攸一步步上前,腼腆笑着道:“林少侠……你真好看。”说罢,便要抬手,揭开清卿眼前的面帘。谁知清卿一下子伸出手,紧紧抓住了南嘉攸手腕:
“别碰我。”
嘉攸一愣,有些不明白,但神情中没有丝毫不悦,只是慢慢放下手,小心翼翼地问:“可是末将有什么地方,惹了少侠不高兴今日是末将和少侠成婚的日子,少侠千万别不开心……”清卿转过头,面帘上一串串的珠子碰得叮咚作响:“南嘉攸,你来西湖之前的事,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你我当年发生过什么,你一丝一毫都记不起来”
听得清卿这样问,嘉攸只道清卿是在生气自己失忆的事,便轻松地笑笑,有些歉意地道:“原来林少侠是在生气这个!不瞒少侠,末将脑海中能想起的第一件事,便是满屋子的草药味道。在那之后,末将又睡了好久,然后才见到了箬先生……”
“箬先生说了什么”
“说末将险些在什么东西炸裂的时候没了命,是天客居的弟子们九死一生,把末将救了出来……但当时说是什么炸掉了,末将一时也想不起来……”说到此处,嘉攸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当时那些事,少侠知不知道”
“当然知道。”清卿回过头,看向窗外,“当时可是我师父把你救出来的。”
“是!那是自然。”嘉攸听清卿语气缓和下来,以为她消了气,便忍不住凑过身子离她近了些,小声道,“箬先生对末将的救命之恩,嘉攸此生难忘。”
清卿一听此言,忍不住笑出了声——没了记忆的南嘉攸,都以为了些什么乱七八糟。
一看清卿笑了,嘉攸终于放下心,觉得妻子不过是成婚之日紧张罢了。此时此刻,对面妻子的心情终于开朗了不少。随即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要将清卿揽在怀里:“清儿……你我既然已结为夫妻,便不必再那样拘束。今后,你我之间,还是……”
想不到,清卿听着,竟一下子变了脸色。转身便使了一招“千里阵云”横在身前,颇有些要和嘉攸动手的架势,口中严厉道:“你方才叫我什么!”
南嘉攸一下子有些慌乱:“清儿,是不是你不喜欢……”
“南将军!”清卿依旧保持着那个随时都能横出一招的姿势,隔着眼前胡乱飞舞的面帘,咬牙切齿地说着,“与将军成婚,不过是违背不了西湖掌门的旨意罢了。在下与将军之前的事,即使将军不记得,但在下可毕生都忘不了——从今往后,你我夫妻缘分,也只到这有名无实的地步!请将军自重!”
看着眼前妻子的凶狠模样,嘉攸被吓得待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清卿见他不动,伸手从榻上并排的枕头中拿起一个,转身便要离开。嘉攸下意识想要帮她拿在手里,谁知清卿听到他动静,狠狠地喊一声:“别碰我!”随即自行抱着枕头靠窗坐下,一把扯下头上的发簪面帘。
嘉攸立在原地,动也不是,坐也不是,有些惊惶地看着清卿,不知是何处惹得她这般不高兴。只见她摘下面帘的一刻,窗缝中陡然刮来一阵阴风,将满屋的红烛飒一声响,全然吹灭了。
第二天一早,清卿靠在窗边,一下子就被初晨的阳光刺得睁开了眼睛。迷迷糊糊抬头一看,才发觉昨日那黛色的襦裙还皱巴巴地穿在身上,自己头发散乱,脖子后面也微微地痛。想必是一直不舒服地靠着,落了枕吧。
揉揉眼一抬头,这才发觉,嘉攸竟早已起身,一个人坐在桌边,手里拿着个没了水的空杯子,默默在着神。清卿眼看他双目无神,眼圈凹陷,身上的华服也如昨夜一般皱在身上,竟像是一夜没睡的样子。不知怎么,清卿竟一下子涌起一丝愧疚之感——
毕竟现在的南嘉攸,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嘉攸见她醒转,嘴唇动了动,但还是低下头,什么也没说。随即背过身去,拿起茶壶,想添一杯水,才发现壶中早就空空如也。清卿盯着他半天,神情依旧冰冷,心中却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将曾经的过往全都告诉他。
二人相视无言,过了半刻,还是嘉攸先开了口:“今早是不是……还要去见掌门和先生”
“嗯。”清卿默默一点头,起身道,“该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