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卿听了这一问,缓缓抬起头,与箬冬四目相对。但箬先生却发觉,眼前女子的眼眸空洞,似乎是盯着自己时,看向了一处更远的地方。清卿眯起眼,甜甜一笑,却止不住两行泪水夺目而出:“想必西湖最初的温康皇帝,定是个不凡的人物,否则温家世世代代,也出不了这么多忠臣良将。”
“这雪上蒿,是晚辈在五年前的八音会上第一次见识,想不到这一眨眼,便和它抗衡了这么久。正是华初十一年,有一人令晚辈立下誓言,如若将来立榕山和宓羽湖起了冲突,晚辈决不能对西湖的人动手。那人与晚辈有兄妹之情,救命之恩,清卿……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听闻此言,箬冬心下一惊,眼中也现出些许不可置信的光。话到此处,箬先生已然猜出清卿话中所说究竟是何人。只见清卿冷冷地侧过身子,语气中不知突然来的力气,有些克制不住地大喊道:“先生明白了吧——孔将军临终之前的最后一件事,都是令清卿立下誓言,用那南林的毒针刻在清卿肩头,以为温掌门永绝后患!当初你们为了一本谱子,都能说大哥勾结不忠,那西湖将军在你们眼里究竟算什么!”
清卿呜呜地哭着,寂静昏暗的屋内,只能听到清卿的抽泣和窗外的雨滴。李之烟在一旁听得呆了,一时间住了手,有些不知所措。沉默半晌,倒是清卿先开了口:
“每每肩膀上毒发时候,晚辈都觉得,如今的疼痛竟是这般难得。大哥当初留下这雪上蒿,无非是害怕东山入世,会威胁到西湖掌门的江湖地位罢了。如今看来……世事难料,孔将军可真是想错了。”清卿说到此处,只见箬冬眼神中闪过一丝不忍,语气声调也难得温和下来:
“世人皆道立榕山博学典藏,而外人不知罢了。难道东山上这么多年,竟取不出这毒物”
清卿抬起眼,冷冷一笑:“有这银针在,晚辈尚且能要了你们那老掌门的命。如若当真取了出来,岂不是……岂不是什么都忘了……”说到一半,清卿竟自行哽咽,满腔言语难以明说。箬冬却紧紧盯着眼前年轻人那苍白的脸——
令狐后人将这毒针藏在肩膀上这么多年,竟是为了这个
箬先生此刻只觉得不可思议,似乎自己行走江湖多年,无论是兄弟情深或是夫妻偕老,都从未见过有人如此痴情到此等地步。
岳川那能分分钟见血封喉的剧毒,清卿却留恋不忍,生生让这毒在体内封存了五年多。
还没等自己问些什么,便听得令狐清卿接着道:“先生现在换个条件还不晚。反正大哥当初,就是打定主意,要让晚辈留下把柄在西湖掌门的手里。反正这雪上蒿与我内力已经抗衡了这么久,倒也无妨在多些日子,倒是……呵。”
清卿顿了顿,苦笑道,“倒是顺了大哥的心意。”
谁知箬冬并不理睬她言语,反倒转头向愣在一旁的之烟道:“伤势现在看过了——天亮之前,能不能取出来”之烟虽神情闪烁,仍然肯定地点点头:“没问题,虽是需要耗费些时候,但天亮之前也够了。除了去出毒针,只怕还需削骨去毒,将银针周围深入肩胛骨中的毒性也暂时清理干净。”
“要如何准备”
“不必,一切所需在下都自己带着。”之烟拍了拍身旁的药箱,却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赶忙道,“对了,但有一件,需要在天客居中即刻寻来。”箬冬一皱眉头,那冷酷的威严再次散发到了之烟四周:“何物”
“先生不必担心,只是寻常的麻沸汤便够了。只是这削骨去毒,绝非寻常人可忍耐,因此在下带来的这些药材并不够数,还需请先生找来天客居药效最强的麻汤才好。”
箬冬一点头,顷刻便听到屋外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想来是屋外守着四周的弟子听到了屋内的吩咐,不需先生开口,拔腿便去办了。清卿听着那脚步走远,心下不由得感叹,天客居做的究竟是善事还是恶事暂且不提,但就治理门规肃然有方这一条,恐怕哪门哪派到了天客居来,都得甘拜下风。
谁知箬冬凌厉的目光,却突然向着自己的方向压了过来:“先前便是有那银针,也不过是你一人独自受苦,生怕负了孔将军的心意,因为愧疚而折磨自己罢了。但就算是毒入膏肓又如何——和西湖对敌,你一个令狐弟子什么时候收过手”
清卿泠然一惊,只觉得自己心中所想似乎一下子被箬先生点破,却又拼命掩饰着不敢承认。自己何曾因为兄妹情谊躲在立榕山后或许自己任凭毒气在肩头蔓延,不过是在一次次毒发时用疼痛安慰自己,不必为了大哥的誓言而愧疚而已。
兄长,清卿此生此世,唯独这一件事无法答应。
箬先生一抬头,俯视着清卿有些颤抖的身躯,那阵压迫感仿佛从天而至,逼在清卿身前:“何况将来没有了这银针,你林清林少侠就敢忘了自己的身份,犯上作乱么”
清卿不禁把头低得更深了些:“晚……弟子不敢。”
谁知清卿话音落下,却忽然直起了身子,直视着箬先生的眼睛:“弟子如今,只有一件事相求——明日水域刑场,弟子想去送沈将军一程。”此言已毕,清卿自己都觉得心下微微惊惶。与这位西湖先生相识许久,这还是清卿第一次语气强硬地对先生说话。
一旁的之烟也有些惊愕,连忙颤抖着手指,悄悄推了推清卿的胳膊。
谁知箬先生看起来并未生气,反倒神情间流露出一丝无奈,面无表情地道:“天客居最厉害的麻沸汤,能使人晕厥三日三夜也未必醒来。即便是控制用量,也赶不上明日一早。”
“那就不用麻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