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走入梅林,径直立在令狐掌门身前,躬身行个礼:“掌门见笑了。”
子琴眸中闪过一瞬惊讶,很快微笑着伸手,示意他回身。似乎并未介怀即墨星每日听琴暗学之事,令狐掌门坐在琴前抬起头:“记得你初来夜屏时,笛曲每需暗气之处,总会吹着磕绊不流利。想不到短短几日,便已有了这样大的进步。”
微微欠身,即墨星垂目道:“多谢掌门未曾介怀弟子是外来人,弟子失礼,心中惭愧。”子琴轻轻一挑眉毛,表示不必在意。听得少年紧接着道:“弟子在北漠时,也曾见过古书中《梅花三弄》的谱法,不知弟子可否试奏一二?”
“不行!”
清卿脱口而出,自己还没反应过来,呼吸便已急促不停。众人尽皆回头,不知她是何意。深吸一口气,清卿这才淡淡地道:“弟子先前与三王子试奏一次,并不甚理想。”
“无妨。”子琴似乎略感不解,“今日并无真正生死攸关的危难,只是自行试演。何况……”抬头向师弟方向一望,子琴眼中含笑,“今日子棋也在此,或许可为即墨三王子指点些许。”
即墨星低头一笑,拢起袖子,向令狐子棋一揖至地。
顾不得什么礼法规矩,清卿向星星瞪一眼,转身便走。还未迈出一步,便感到侧身一紧,青袍袖摆被星星紧紧抓在手中。那本就破开的青袖禁不得这一撕,险些把清卿半只胳膊都扯露出来。
即便如此,少年依旧不放手。
清卿回过身,用自己也没想到的声音厉声一喊:“放开!”星星立在原地,修长的五指映在青袍丝线上,用深邃的眸子盯入清卿双眼:
“你不相信我?”
清卿手指裂着口子,握紧了粗糙的木箫。低头沉吟间,不由得向师父望去一眼——
师父的长发被束在玉冠,袍摆落琴,低头淡淡思考些什么。
不再犹豫,清卿反手脱开即墨星拽着自己衣袖的手,手腕翻转,掌心朝上递在他眼前。星星终于绽开一笑,细长的五指握紧她手,足尖轻点便跃上梅枝。便在少年发足点雪一刹,清卿在心中暗声道:
“你要我信你,是你自己说的。”
只见子琴缓缓落手丝弦,左手拇指摁于一音,右手拨起,泛出一阵巧妙的双音同奏来。即墨星高立梅枝,弯刀转个弯,便用刀鞘挡住。清卿斜靠枝干之下,纵身雪地滑过,白玉箫俯身便推开那琴声低吟。
心领神会,毫无破绽。
子琴默然点头,却忽地在心底涌起一阵苦涩。清卿与这少年朝夕相处不过几月,出手之时,便已然到了那无需回头便心心相通的地步。那少年方才低声一问,在子琴心中想来,答案明晰不已。
清卿信着这即墨家的孩子,都快舍出自己的性命。
仿佛十指顺着心意,弦上接连滚出愈发艰难的音符。想起师妹仍在立榕山时,每日便是醉心钻研那王羲之所作的《笔阵图》。只是子琴没来得及告诉她,那“笔阵图”用剑之时,其法专注自身——用于身前时势不可挡,却抵不住身后难防。
而这白玉箫无坚不摧,正应了《笔阵图》的凌厉攻势。
清卿自然也深知自己术法命门。此刻即墨星就在自己身后,一人高立梅枝,但清卿丝毫不回头。
望着二人雪中弄梅而心照不宣,子琴心头百感交织,只觉凝视清卿之余,总有说不出的难受。左手一抹,双指在琴弦滑出一道长长余音。
便是在琴声散出一刻,子琴突然听得不远处似有雪尘扬起。心下一惊,恍然停了自己出神已久的思索,猛地抬起头向远处梅树一望:竟是二人耳听着嘈嘈切切的接连滚音泛出,终于逐渐抵挡不住。
清卿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即墨星身前。
子琴熟透了清卿的性子——若有危险近身,清卿一定是横在最前,第一个倒下的人!
此刻随着自己手下的音律难度渐增,二人开始左支右绌,使不开那“梅花三弄”的阵法。清卿勉强稳住身子,拼了力气要护着少年。那“梅花阵”一步踏错,眼见又要摔在地上。
可即墨星似乎独自听琴入了迷,对快要扑进雪中的清卿不理不睬。
察觉一丝不对劲,子琴猛地睁大了眼,逼迫自己从琴声愁绪中回过神。瞬间明白过来,骤然停手,却早已来不及。刹那间,听得“刷”一声尖厉声响,搅乱了自己手心流淌不断的琴音。
少年弯刀出鞘,借着琴声之位点起,片刻便纵身跃在令狐掌门身前。
就在刀光闪在眼前几寸之处,子琴才恍恍惚惚反应,自己方才无心奏出的,是自己遗落在北漠的金弦曲调——
雁落平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