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安郡王府
装饰精美奢丽的花厅之中,灯火通明,人影憧憧。
南安郡王严烨一身坐蟒袍服,身形昂藏,居中而坐,脸上红光满面,笑意吟吟地招待着来访的理国公之孙柳芳以及侯孝康、石光珠、马尚、陈瑞文、穆胜等人。
理国公之孙柳芳刚刚从北平押送粮草回来,因为母亲病了,这次回来是以侍疾为名。
其实,这不过是借口,主要是因为北方战事紧急,得南安郡王书信通禀京中虚实,柳芳唯恐大败之后受得牵累。
而这位前前军都督同知,因为领了北平方面押送粮草的差事,已经离京大半年。
柳芳一回京就寻了侯孝康、石光珠等人,过来拜访着南安郡王,请教朝局与北方战局。
南安郡王放下酒盅,虎目咄咄,声如洪钟:“柳贤侄放心,等此战过后,那误国误军的小儿势必要被宫里降罪,那时候我等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石光珠面上见着凝重之色,问道:“王爷,大同那边儿还未传来军情急递?”
南安郡王嘿然一笑,说道:“不用想,定是那小儿战事不顺,否则以他微功勤表的性情,这会儿早就递送来了奏疏。”
“微功勤表,王爷这话说的真是一针见血,将彼小人形态活灵活现。”柳芳闻言,脸色顿了顿,忙不迭点头赞同,讥笑说道:“那小儿有了一点点儿功劳,就要向圣上传递,平乱河南时候,我听瑞文兄说,从前往洛阳到前往开封,几乎是全程通传,唯恐别人不知他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功劳。”
微功勤表,可以说,这如果流传到后世之上,都能成为一个成语典故。
比喻有了微小的功劳就急于向上级表功,常常形容那些官场中偷奸耍滑、邀功请赏的小人。
“虽然年轻,但心性奸狡,如狐如狼,记得京中传言,辞官归隐的杨阁老曾说此人大奸似忠。”治国公马魁之孙马尚,接过话头说道。
南安郡王解释道:“以宣府那边儿的军情急递来看,前来攻袭的应是女真一支偏师,而大同才是女真重兵攻打之地,女真唯有进入三晋之地,才能威逼神京,女真那些人在想什么,本王洞若观火,一清二楚!”
神京在西北,大同反而是第一道门户,南安郡王此言倒也没有说错。
石光珠面色颓然,叹了一口气,道:“还未用兵就擅杀己方大将,现在边军人人自危,将校怨忿而逡巡不前,这永宁侯如此莽撞作为,真就不怕酿成一场大败吗?”
“他怕什么?先前打了一场胜仗,或还以为自己已经天下无敌。”陈瑞文冷声道。
柳芳幽声道:“在崇明沙借着夷人火器,侥幸胜过一场,现在就觉得天下无敌,京营骑军什么战力?这下倾国而出,是不是人家女真的对手?只是可惜,经此一战,我大汉想要中兴,更为难上加难。”
说到最后,虽不至用力过猛的痛心疾首,但也做出几分唏嘘感慨之态。
南安郡王道:“贤侄说的不错,纵我等力挽天倾,可想要再与女真争锋,也得要个十年八年了。”
众人觥筹交错,开口斥责着贾珩,一旁的东平郡王世子穆胜,举起酒盅,轻轻抿了一口,一言不发。
心底甚至开始后悔过来赴着这场是非宴。
治国公之孙马魁说道:“世叔,我等武勋累受国恩,与国同戚,真到了那局势危亡的一日,定然赴汤蹈火,舍我其谁。”
陈瑞文年轻面容之上坚定无比,说道:“马兄此言当浮一大白,我敬兄长一杯。”
“两位贤侄说的好,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南安郡王喝了一声彩,高声说道:“最终还是看我等武勋。”
一时间,酒桌之上气氛更为喧闹。
就在这时,外间的仆人进得热烈无比的厅堂,躬身行礼,说道:“王爷,魏王殿下过来了。”
这几天,魏王妃严以柳回娘家住了两天,而魏王原是不以为意,在进宫向宋皇后请安之时,得了宋皇后的嘱托,打算今天过来接着魏王妃严以柳回去。
南安郡王放下酒盅,一张方阔的脸膛红扑扑的,对着周围几人说道:“魏王殿下来了,老夫过去迎迎。”
虽是老丈人,但魏王毕竟是天潢贵胄,也不好倚老卖老地怠慢着。
而席间的柳芳略微惺忪的睡眼就是微微一亮,放下手中的酒盅,心思不由活泛起来。
魏王,天子嫡长子也,如果能够与其搭上线,他柳家或许还能东山再起,一雪被小儿欺压之辱?
而这时,魏王陈然一身锦绣斑斓长袍,在几个长随的引领下进入厅堂之中。
陈然倒是先向南安郡王行了一礼,态度谦恭说道:“小王见过岳父大人。”
南安郡王笑着搀扶住了魏王,温声说道:“魏王殿下快快免礼。”
这时,一众军将站将起来,纷纷向着魏王抱拳行礼。
见得着席间壮士低眉拱手的一幕,魏王心头微喜,连忙虚扶说道:“诸位将军免礼。”
众人都纷纷坐将下来,看向那礼贤下士,颇具王者之风的青年,笑脸相迎地寒暄着。
魏王笑问道:“诸位将军在喝酒?”
南安郡王笑道:“这不是柳世侄刚刚从边关返回,正说着边关的战事。”
魏王整容敛色,请教说道:“未知边关战事如何?”
南安郡王说道:“宣府那边儿已经打起仗了,汉军苦苦支撑,大同那边儿至今没有消息,只怕情况不妙。”
魏王闻言,面色微顿,沉吟道:“以永宁侯统兵之能,横扫漠南,应无大碍吧。”
在来之前,他就谨记着舅舅所言,少说多听。
南安郡王摇了摇头,说道:“小儿……永宁侯擅杀边将,如今宣大二镇军心浮动,如今女真又汹汹来袭,他如何抵挡得住?”
魏王凝了凝眉,说道:“永宁侯上疏不是说,攘外必先安内,宣大、太原三镇总兵确有不矩之处。”
“王爷,这是欲加之罪,不过是他为了收拢兵权,有意罗织罢了。”柳芳急声说着,冷声说道:“但这种急躁冒进,最容易造成将校士卒心生怨气,等遇到战事,貌合神离的边军和京营,如何抵挡得住女真的铁骑?”
担心魏王不懂,也是在表现着自己的见识,柳芳昂然说道:“如是我来领军,肯定要整合兵马,以大义感召,共克胡虏,哪里能像如今,还未歼敌,先灭自家大将。”
魏王闻言,面色微顿,一时默然无言。
南安郡王又叹道:“现在京营大军出塞,只怕会有大败生出,到时候局面就不好收拾了。”
魏王陈然闻言,心头也有几分担忧,问道:“永宁侯先前在江南崇明沙不是打过几场胜仗,对付女真应该有着心得才是。”
“那是海战,加上女真劳师远征,他又得了夷人火器,以远制近,换着旁人,也能有此大胜。”柳芳在一旁说道。
魏王陈然看向眼前几人,暗道,这些旧勋贵与贾子钰不对付。
而就在厅堂中陷入短暂的安静之时,庭院之外传来的隐隐的鞭炮声。
“谁家在放鞭炮?”南安郡王本来见着魏王陈然面色沉静,不为所动,暗道城府深沉,已具王者之风的同时,心底也有些烦躁魏王陈然对贾珩的“亲近”态度,骤然闻听鞭炮之声,就是脸色不虞。
一个仆人听得南安郡王训斥,连忙应道:“王爷,小的这就出去看看。”
“这非年非节的,谁放着鞭炮?”马尚一脸纳闷儿说道。
陈瑞文放下酒盅,自顾自地给了一个答案,说道:“别是谁家老人了吧。”
“这不是一家在放,是几个方向。”东平郡王世子穆胜幽幽说道。
也没有多大一会儿,一个仆人进入厅堂中,迎着众人的目光,说道:“王爷,是大捷,永宁侯在北边儿打赢了女真。”
南安郡王正在喝着酒,手中的酒盅“啪嗒”地落在酒桌上,酒水四溅,织绣图案精美的蟒服被酒水所污犹自不觉。
“不可能!”柳芳脱口而出,脸色难看无比,说道:“这才领军过去多久,如何能胜?”
南安郡王一张老脸青红交错,同样觉得不可思议,急声道:“这怎么可能?”
魏王皱了皱眉,看了一眼一副“这比杀了我都难受”的南安郡王和柳芳,心底暗暗摇头。
国家军机大臣,岂有不望胜而愿败者?
这时,马尚迟疑道:“如果说大胜,这才过去行军没有多久,难道是外间误传着?”
南安郡王道:“快快,出去打听究竟怎么回事儿?”
等过了一会儿,出去打听的人回来,道:“王爷,是永宁侯歼灭了女真亲王领着镶蓝旗的一万余骑,斩杀了一位女真的清贵。”
南安郡王脸色变幻不定,原本微醺的酒意都散去大半,急声说道:“女真一万来人,怎么能败?”
猛然意识到这时这般说不合适,改口道:“不是,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这是怎么打胜的?”
就在这时,穆胜道:“如果京营骑军全军与女真镶蓝旗相争,布置得当,女真轻敌冒进,未必不能取得一场大胜。”
其实,穆胜一语道破了天机,什么以多胜少,没有查清汉军兵力,统统特么是表象!
最本质的原因是轻敌躁进!
这是女真长期以来压着大汉打,连续取胜建立的心理优势,这些已经进入了女真高层以及将校的骨子里,成为沙场争锋决策的底层逻辑。
纵然知道京营骑军全军至此,济尔哈朗可能会稍稍谨慎,如阿济格、豪格这等仍然敢以一万兵马迎敌,只是在布置上多上一些变化。
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