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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宫,内书房
已是过晌时分,待在熙和宫中的宴饮群臣散去之后,崇平帝留下贾珩单独问对。
而此刻贾珩受封一等永宁侯的消息也随着朝臣三三两两的出宫,向着整个神京城的大街小巷扩散,为酒楼茶肆的神京百姓津津乐道,议论不停。
内书房,红木御桉之后,中年皇者坐在梨花木椅子上,目光欣赏而温和地看向那依然保持恭谨之态,拱手而立的蟒服少年,说道:“子玉,坐吧。”
“谢圣上。”贾珩轻声说着,在戴权搬来的一个绣墩上落座下来。
崇平帝问及方才一事,道:“方才朕说要见见多铎,子玉似另有打算?”
显然对这位天子而言,方才执虏酋于陛前的装逼之路,在施法前摇时就被打断有些异样。
当然,情知贾珩必有深意。
贾珩神情认真说道:“圣上,那多铎十分狂悖和猖狂,如是在朝会之上说出大逆不道之言,恐怕会折损我大汉士气,微臣以为,待下次朝会之上,圣上执问其罪,降以雷霆,女真俘虏也在太庙献俘,或可激励我大汉民心士气,而此举或可对和战之争,乾纲独断,一锤定音。”
既然是总导演,那么就要控制一下剧情,对崇平帝这种擅自给自己加戏的做法需要制止,否则打乱了他的叙事节奏。
崇平帝闻言,心头微动,点了点头说道:“这样也好,朕原本也是想着让明正典刑,以示天下,如今朝堂之上和议之论四起,是需要好好绸缪一番才是。”
可以说此刻的崇平帝对贾珩几乎言听计从。
战报文字再是花团锦簇,也没有亲眼所见女真亲王登上囚车,更让人视觉冲击,这对崇平帝也是一样。
贾珩默然片刻,离座起身,拱手相拜说道:“圣上,先前楚王遇刺一事,是微臣失察不知,有怠忽之责,还请圣上责罚,微臣自请辞去锦衣都督一职,还请圣上恩准。”
这自是以退为进,功封一等侯,也需要收敛一些锋芒。
崇平帝道:“朕没有想到这些余孽竟还在兴风作浪,此事与你何干?楚王遇刺之时,你还在查办甄家,赵王余孽等人原就是蛇蝎心肠,如今更是丧心病狂,谋刺宗藩!”
眼前少年已经做了太多太多事,从至江南以来,一边整饬盐务,一边还要打仗,中间还去了一趟粤海,解决濠镜之事,这一路几乎都没有停下脚步。
况且原本那桩旧事,牵扯前朝秘辛,原不该让他过多插手。
至于锦衣府,一直用来对外刺探虏情报,内部五所事务,眼前少年也从不过问。
念及此处,中年皇者面色顿了顿,沉声道:“既已知晓是这些人,剩下就好办了,此事子玉你不用理会,朕让戴权还有锦衣府去查一查,你再从锦衣府中选派一些人保护好宗室,凡是查到踪迹线索,交给戴权。”
说着,看向戴权,沉声说道:“让你手下的内卫动起来,还有南省的尚勇继续在江南查察此桉,务必要将赵王一党深挖出来。”
尚勇是崇平一朝的锦衣指挥使,后来因为三河帮一事被贬谪至金陵,其实是崇平帝手下的一把尖刀,现在无疑是重新启用熟悉事务的尚勇。
戴权闻言,身形一震,拱手道:“奴婢遵命。”
贾珩听闻此言,面色凝了凝,心头却涌起一股思索。
他当初对锦衣府的改制,就将与天子的边界感拉开,保证了他自身安,再加上赵王一事已经是属于脏活中脏活范畴,或许涉及到天子的过往旧事,从本心而言不愿他继续插手。
因为为影响天子在他心中的光辉形象,当然是天子这般认为。
这就好像妻子不愿让丈夫知道结婚前的那些狗屁倒灶。
贾珩目光闪了闪,压下心头一些古怪的心思,暗道,潇潇那边儿需要提醒一番了。
潇潇这些年流落江湖,天子或者宗室都认为是被歹人劫掠,下落不明。
当然也难说天子心头没有隐隐觉察到一些自家大侄女是不是怀疑到了当年之事,愤而出走。
不过,肯定是不知道自家侄女已经加入了白莲教,成为了白莲妖女。
而且周王当年的确不是废太子、赵王一党,在官方的舆论信息中,甚至还在关键时候对天子有定鼎之功,算是天家忠孝节义的典范,但可惜英年早逝。
不是天子的反对者,而更像是一个悲情人物。
贾珩心头叹了一口气。
他吃了潇潇的大雪梨以后,潇潇就是她的人了。
这时,崇平帝也岔开赵王余党一事,说道:“子玉,你先前将红夷大炮运至京城,先前海战就是靠此物对虏大胜?”
贾珩道:“圣上,未来两军对战,火铳与火炮当为主流,同时也是克敌制胜的军国利器。”
崇平帝想了想,提醒道:“但军国利器还是要人来驱使,前宋时候又是轰天雷,又是火箭的,许多东西也就看着热闹,未必得用。”
贾珩道:“圣上所言甚是,以往圣上就有言,军械再强,军争胜败终须由人,如濠镜先前用红夷大炮窃据我汉土,但终究为大汉克复,即是此理,不过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既有好的军械,我大汉不能不用。”
见贾珩仍然记得当初的“教诲”,崇平帝笑了笑,说道:“你能有此番作想就好。”
子玉为军机大臣,对虏战事显然是胸有成竹,倒也不用他多做提点。
崇平帝想了想,又提起一事道:“两淮盐税半年收了四百多万两,票盐之法诚为除弊兴利的良法,齐昆前日也去了山西河东盐场试行新法,成效斐然,子玉所举盐法新制利国利民。”
眼前的少年,不仅长于军略,还如他当年评价的一般,子玉王左之才。
似乎就在这内书房,当初晋阳带着只是一介布衣的少年君前奏对,如今恍若昨日。
其实不怪天子心头感慨万千,只因现在的局面堪称梦幻,可谓自即位以来起得最好一手牌。
女真亲王被擒,朝鲜将校投诚,京营、江南大营战力可堪一战,而国库因为两淮盐法推行,也渐渐有了更多进项,这就不说内帑充盈,可堪诸般大战。
此外,番薯的出现可以说是挽救了大汉,挽救了崇平一朝的中兴事业,从根源上缓解了饥馑之难。
但这种功劳虽是有识之士以及崇平帝眼中绵延国祚的利器,恰恰又不能作为封侯、乃至封公的依据。
这也和此世对农学技术的轻视有关,如果不是贾珩选育良种,就是一个普通人进献这等高产作物,再是龙颜大悦,封赏一个五六品官儿已是祖上烧高香。
所以封侯之时的圣旨压根就没有提起,如濠镜之战也没有提及,因为后者更像是守土安境的治安战。
仅仅是广东地方官员都可领兵驱逐盘踞在濠镜的夷人。
林林总总,这些东西却成为贾珩的圣卷,没有记在纸面上表彰的功劳就会记在心里。
贾珩道:“良法虽好,也在推行,如非君明臣贤,广兴良法,只怕也难收功,臣其实在南省之时,仅仅帮着稽查走私,盐法新制虽是微臣主持,但推行于下却多赖林御史和齐阁老之力。”
他觉得还是不能太将功劳都揽在身上。
崇平帝看向那少年,目中伸出更有几许欣赏。
少年不骄不躁,谦虚谨慎,这才是长长久久之道,杨国昌先前的所谓担忧根本就是危言耸听。
“齐昆是员能吏,林如海也是一员干臣,朕打算年前召林如海入京述职。”崇平帝说着,沉吟片刻,目光灼灼地看向少年,说道:“子玉,户部还缺一位堂官主持部务,朕打算点林如海为户部部堂,你以为如何?”
尚书和侍郎都为部堂,这显然是在说户部侍郎。
贾珩默然片刻,迟疑说道:“圣上,林御史与臣为姻亲之家,臣不好妄言。”
他说的是贾敏与林如海,而不是他跟黛玉。
“举贤不避亲,子玉尽可畅所欲言。”崇平帝道。
贾珩沉吟片刻,说道:“林御史初在扬州一待六七载,于盐务一事,倒是兢兢业业,历年盐课税银,向无疏漏,此次推行新法,与齐阁老为之上下奔走。”
他能叙说自己知晓的,不会添油加醋。
崇平帝沉吟说道:“林如海当年为御史时就以刚直敢谏而称,这巡盐御史还是朕亲自所点,原也是想着他能在淮扬有一番作为,如今淮扬新制大行,也算功成身退,等明年调入户部。”
按着林如海先前的四品左佥都御史职位,以整饬盐务之功升至正三品也不算突兀,虽然属于户部大部。
贾珩拱了拱手,也不多言。
崇平帝打量着对面的少年,忽而问道:“甄家的四丫头在你身边儿?”
贾珩面色不变,从容说道:“正要和圣上所言,甄老太君拉着微臣的手,临终相托,臣原无意,后来甄家出事以后,甄溪才到微臣身旁。”
崇平帝听着少年之言,沉吟片刻,说道:“甄家这些年贪渎奢靡,不知收敛,仗着为皇亲国戚,在江南挥霍无度,横行不法,累受皇恩,何尝为国分忧解难,谋计一日?于甄家,朕久厌之矣,但上天有好生之德,罪止甄家四兄弟,朕并无迁怒其家卷之意。”
贾珩道:“圣上气度恢弘,甄应嘉等人具实供出近些年的贪渎情状,臣先前已着人将卷宗递送至京,如今抄检之财贮库至内务府,虽未尽数填补亏空,甄家如今的确家无余资。”
天子绝对与气度恢弘不沾边儿,甚至有些睚眦必报,一个“朕久厌之矣”基本就在说道:
朕已经忍他们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