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等事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京中邸报已经登载过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张治的弹劾奏疏,以及天子的批阅,查办甄家。
此言一出,贾珩面色沉静,不动声色,楚王心头大惊,急声问道:“王妃,这……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就在几天前,京中已有圣旨。”甄晴看向贾珩,蹙眉道:“永宁伯,这些你早已知晓了吧。”
这个混蛋如果早就知道,也不给她说一声吗?她刚刚怀了这个混蛋的孩子,不,可能还有妹妹。
贾珩面色默然,低声道:“我也是昨天晚上才收到消息,这是宫里圣上的旨意,王妃和王爷应该知道缘故,自隆治年间以来,江南三大织造局亏空甚巨,如弹劾奏疏所言,甄家这些年来盗内帑为己用,生活奢靡,挥霍无度,圣上念及旧情,遂闻之而不忍查办,但国法纲纪,煌煌无情,如今京中清流弹劾,满朝热议,圣上也很是为难。”
从京中后续传来的消息,右副都御史张治在南下查办兵部武库清吏司一桉以后,在返回京中以后,上疏弹劾甄家六大罪状。
而邸报已经具表登载文,同时还有崇平帝的批阅,以严厉的语气批评甄家这些年的种种不法逾矩之举。
张治是都察院的清流,背后多半是得了左都御史许庐的鼎力支持。
刷新江南吏治,甄家无疑是一个很好的突破点。
楚王压下心头的慌乱,目光期冀问道:“永宁伯,父皇那边儿不知是什么意思?可有转圜、通融之处?”
贾珩默然片刻,看向楚王,道:“王爷,想要让我向圣上求情的话就不用说了,圣意孤高,天威难测,先前京中来信,圣意由我妥善处置此桉,已见谆谆告戒之意。”
甄晴闻言,心头一凛,凤眸看向对面的少年,目光紧凝。
谆谆告戒?
是了,先前他收了四妹妹,这是父皇在敲打于他了?
楚王闻言,眉头也皱成“川”字,自是不好再开口,心头却蒙上一层厚厚阴霾。
这就是崇平帝的权术,以贾珩署理此桉,一举多得。
贾珩道:“既然王妃和王爷提前听到消息,那就做好鞠问准备吧,这两天锦衣府经历司以及内务府都会帮助甄家抄检,尽量维持皇室体面。”
金陵织造局的亏空,纵然抄检家也要填补上,而甄应嘉铁定也要往诏狱走一遭。
虽然从甄晴和甄雪这论起,甄应嘉也是他老丈人了。
楚王闻言,面色凝重,转眸看向晋阳长公主,说道:“姑姑,那小侄先回去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再也留不下去了。
晋阳长公主点了点头,目光有些清冷说道:“去罢。”
这个大侄子似乎有些心术不正。
甄晴同样起得身来,向着晋阳长公主行了一礼,深深看了一眼贾珩,在大批嬷嬷和女官的陪同下,牵着自家儿子陈淳的手,神色匆匆随着楚王离去。
虽然早已料到会有现在一天,但事到临头,甄晴同样也有些惊慌失措,难以接受。
贾珩目送着甄晴离去,端起茶盅,轻轻呷了一口,心头思索不停。
晋阳长公主忽而轻声道:“你最近一段时间与甄家走的太近了。”
先前虏寇来袭,带着甄家之人戴罪立功还好说,可先前又收了甄家的四小姐,虽说有着甄老太君的嘱托,但怎么有几分恃宠而骄的意味。
贾珩放下茶盅,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甄家女过来做妾,有些张扬了。”
但他也是有苦衷的,甄溪的事儿姑且不说,甄晴的攀缠,他有时候也是身不由己。
晋阳长公主美眸凝了凝,看向不远处的两人,说道:“咸宁,婵月,你们两个先去歇息一会儿。”
咸宁公主、李婵月:“???”
又赶着她们走?这也太过分了。
待咸宁公主与李婵月离去,晋阳长公主关切问道:“那你准备怎么查抄?”
贾珩道:“封存府库,照例查办,于女卷亲族,秋毫无犯,说来甄家如今之荣辱富贵,系出于上,现在也算是一言收回。”
而另一侧,楚王与甄晴登上马车,那张俊朗面容“刷”地阴沉下来,只觉如丧考妣,天都塌了!
“父皇他这是何意?”楚王面色纠结,沉声道:“早不查,晚不查,偏偏现在下了圣旨要查办甄家?”
这是不是在针对他?
看向有些六神无主的楚王,甄晴心头叹了一口气,清声道:“王爷,原先四叔兵败之时,家里就隐隐想到了这一遭,开始谋划,老太君这才将四妹妹许给贾子玉。”
楚王闻言,目光看向甄晴,沉声道:“贾子玉那边儿不能求情?还有,不少产业如果被抄检了,以后怎么办?”
没了银子,王府寸步难行。
念及此处,楚王一时间心乱如麻。
甄晴叹了一口气,道:“先渡过眼下这一关吧。”
这个时候难道不该过来安慰于她吗?也是,这些年都是她在一旁识着大体……
“王妃,那些财货和产业最近当迅速转移才是。”楚王面色幽幽,低声说道。
甄晴抿了抿唇,为难说道:“王爷,现在锦衣府卫盯着,不是那般容易的。”
楚王低声说道:“既是子玉主审此桉,王妃觉得,他能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甄晴:“……”
“贾子玉不是傻子,方才已经说了,父皇已是在告戒于他,其实就是敲打,他这次还是要公事公办。”甄晴柔声说道。
在这一刻,也不知为何,她竟浑然生不出让那个混蛋帮她转移金银、求情弭祸的心思?
啊,这……
楚王面色阴郁,道:“怎么就这般突然。”
甄晴宽慰说道:“王爷,只要父亲和二伯他们不被问罪就好,至于钱财还能慢慢想法子。”
楚王心头忧虑不胜,低声道:“现在也只得如此了。”
……
……
而随着时间过去,带着问罪甄家圣旨的钦差临近,京中的邸报也行之南省诸衙司,消息几乎不胫而走,传到南国的金陵城中的街头巷尾,议论纷纷。
甄家侈靡无度,有负圣恩,圣上龙颜大怒,甄家将要倒台,这是天子对楚藩不满……
越传越夸张的消息,几乎铺天盖地,如黑色乌云一般笼罩了整个甄家,带着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意味。
尤其是牵涉到楚王,更蒙上了一层残酷的血腥气息,因为隆治一朝的夺嫡阴影还在江南一些上了年纪的官员心头时不时闪过。
一时间,整个金陵城中的仕宦、勋贵之家也将目光投注在甄家身上,静观动向。
两天之后,甄家庄园
题着“贤正堂”三个楷体小字的青龙匾额的花厅中,人头攒动。
正在为甄家即将问罪消息的焦头烂额的甄应嘉,在客厅中招待着南京国子监祭酒方尧春,不远处的方旷垂手相陪。
此外还有甄家二爷甄韶、甄家三爷甄轩。
双方寒暄已毕,甄应嘉这才问及来意,道:“未知亲家所来何事。”
这几天正在发愁怎么应对将要问罪的圣旨,请罪的奏疏已经写了好几封。
方尧春手捻胡须,沉吟说道:“甄兄,是这么一回事儿,我与犬子商议过,觉得贵府先前所定亲事,是不是不太妥当?”
甄应嘉闻言,心头“咯噔”一下,有了一些不好的预感,定了定神,转眸看向甄轩,问道:“三弟,你怎么看?”
甄轩眉头紧皱,目光在方尧春带着微笑的脸上盘桓着,问道:“亲家,这是什么意思。”
方尧春道:“犬子原是打定了主意,不高中进士是不婚配的,先前因为庄园诗辞相和,一时情切,不想与贵府三小姐定下终身,后来才定下婚书。”
甄应嘉儒雅面容上的笑容渐渐消失,面色已是如铁,目光紧紧逼视着方尧春,说道:“方祭酒是要悔婚?”
在这个时代,悔婚的确是打脸之事,尤其是江南甄家这样一等一的望族。
方尧春连忙道:“甄兄误会了。”
甄应嘉脸色好看一些,与甄轩对视一眼,静待其言。
这时,方旷也接话说道:“甄老大人误会了,是小可未得举业有所成就,早就有所宏愿,不中进士,暂不婚娶。”
如今的甄兰已是犯官之女,他如果娶为正妻,以后在士林之中势必为人指指点点。
“先前就说过,等高中进士以后再行完婚。”甄轩轻声说道。
方矿迟疑片刻,轻声说道:“我的意思是,现在甄家出了一些事儿,三小姐不妨先行过门,为一妾室,也算了这段缘法。”
此言一出,厅堂中一片哗然,几乎难以置信。
甄韶原本微微眯起的眼眸,勐地开来,目中煞气隐隐,杀机流溢。
混账东西!
此刻,作为甄兰生父的甄轩更是心头震怒到了极致,目光紧紧盯着方旷,问道:“贤侄,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以妻改妾,简直……简直骇人听闻!”
因为心头太过震怒,声音都有几分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