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泽子道:“在的,就在城东的东壁居内,李神医一直居于其中,炼丹行医。”
陈洪似笑非笑:“道长没有去拜访?”
风泽子露出苦涩表情:“其实我师对李神医印象颇佳,缘悭一面,颇为可惜,贫道自然也想拜访一二,可惜神医从不理会……”
陈洪嘿了声:“早就听闻这位神医澹泊名利,果不其然呐,连万岁爷在宫中盼着,他都敢一直停留于东南,真是……啧!”
风泽子目光一动:“督公此次亲自出马,那又是不同了,想来李神医是不敢抗命的!”
陈洪笑了笑,拿起酒杯,品了一口。
李时珍和陶仲文的较量,牵动了不少人的心,相比起来,陈洪还是更看好陶仲文一方,没道理整个道门的魁首,比不过一个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医师。
但他从吕芳身上学到了一点,身为内臣,没必要在外臣身上下注,反正无论外面谁争赢了,最终都会巴结内廷的,大内的权势才是他们安身立命的根本。
所以正事不能耽误,陈洪掠过这个话题,再度问道:“咱家得万岁爷信任,不敢有丝毫辜负圣恩,这一路上快马加鞭,终至杭州,当速速通报李神医,面见龙女,不知道门灵食可曾备好?”
范雪崖道:“灵芝瑶草,石髓云液,金浆玉醴(lǐ),交梨火枣,皆有所备。”
陈洪奇道:“灵芝瑶草,石髓云液,万岁爷炼丹时,咱家是见过的,但后面这金浆玉醴,交梨火枣,却是孤陋寡闻了!”
范雪崖抚须道:“金玉本为不朽之物,玉醴金浆,便是提炼其中精华,仙人久服,是为金身玉体,却不合凡俗之用,我等道门也是福地之内,才有这等灵品,今次都取来了。”
陈洪恍然:“原来如此!”
范雪崖接着道:“交梨火枣,乃飞腾之药,吾等所备,亦是灵区内所种的上上品,提前采摘,只为让龙女满意。”
陈洪一听提前采摘的,又是梨啊枣啊的,顿时不感兴趣了,却不知这交梨火枣,才是灵种。
收服悟空的安天大会上,众仙给如来献礼,赤脚大仙献的就是“交梨二颗,火枣数枚”,而瀛洲九老之地,也有“碧藕水桃为按酒,交梨火枣寿千秋”,后来比丘国寿星收白鹿时,也是以火枣让国王康复,八戒还讨要,寿星调笑改日送他几斤。
所以陶仲文命道门备下灵食,最为珍贵的正是交梨火枣,看似挑不出毛病,又能挑出毛病。
因为天地异变后,污秽夹杂,那福地灵区内所钟的灵种,早就大不如前了,龙女不可能满意,还是湖弄居多。
陈洪并不知这点,一听都是神仙所用,放下心来,畅饮了几杯,看了看外面暗下来的天色,眉头一动:“锦衣卫没来人么?”
范雪崖沉默,这次风泽子道:“陆都督近来一直追查罗教党羽,恐无暇分身……”
“那却是不必麻烦了!”
陈洪暗哼一声,不敢说陆炳半句不是,起身吩咐道:“咱家去休息了,你们准备好,明日一早就去拜访龙女,万岁爷的时间可消磨不起!”
“是!是!请督公放心!”
范雪崖将陈洪送出,吁出一口气,冷不防后面传来一道声音:“师兄这一路上,怕是被这公公当成了仆从使唤?”
范雪崖看向风泽子,苦笑道:“师弟切莫说气话,这位陈公公如今得陛下赏识,让些又何妨?”
范雪崖是陶仲文的大弟子,目前已年过五十,性子温吞,多为道门内部联络,风泽子很清楚,师父有许多事情没有告诉这个人,所以也不多言,直接问道:“师父可有话交代?”
“有的!”
范雪崖取出一封信件递了过来,看到风泽子收下,并没有当场拆开,也是自觉地道:“郭师弟和王师弟葬在何处?贫道想去祭拜一番。”
风泽子随口道:“就在西湖边上,做了衣冠冢。”
范雪崖看着他,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轻轻摇了摇头:“那贫道去了!”
“我送师兄!”
风泽子将他送到前院,就匆匆走回正堂,拆开信件,扫了一眼,嘴角就扬起笑容:“果不其然!”
信上只有一句话——
“陈洪不得圣宠,阻李时珍入京!”
从某种意义上,如今朝堂上四位最有权势的臣子,严嵩、陆炳、吕芳、陶仲文,对于嘉靖都极为了解,否则单凭自身的能力,一时身居高位,后面也要完蛋,张骢和夏言就是最好的例子。
所以嘉靖让陈洪提督东厂,派他南下,陶仲文立刻明白其中深意,同时也看清楚,陈洪就是个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即便死了,也不会有多少人在乎。
这显然是最佳人选。
风泽子澹然吩咐:“水蛭子!出来吧!”
一道水流从影子中流出,这次直接化作陈洪的模样,默默等待。
风泽子道:“你直接吞食神魂,接受他的记忆,此人刚刚接替东厂,业力寥寥,死了没人在乎的。”
水蛭子问:“何时?”
风泽子想了想道:“李时珍此人深不可测,连师父都那么忌惮他,万一中途换人,被看出破绽,那就麻烦了……若从一开始就是你登门,他如何防备呢?就在今晚,马上下手!”
水蛭子点了点头,身形坍塌下去,化作一道无色无味的水流,蜿蜒游走在地面的缝隙里,消失不见。
……
“这就是督公!这就是权势啊!”
陈洪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兴奋得无法入眠。
他身为司礼监秉笔太监,在内廷十万之众里面,也是排在前五的人物了,但终究不一样。
宫中做事,有那位主子万岁爷在头顶上压着,什么都得陪着小心,即便是吕芳,都不可敢有半分肆意。
可一旦出了宫,就完全不同。
陈洪算是切身体会到,前辈为什么那么喜欢东厂和西厂,这一刻他已经不是一个人,而是与王振、汪直、刘瑾融为一体!
根都没了,还不能享受享受?
“赶明儿等我取代了老物,成为内廷的新祖宗,锦衣卫那边也要斗一斗,可别被一直卡着脖子,难受得紧……”
正喃喃低语,畅想着美好的未来,陈洪突然感觉很难受了,好似有什么东西顺着脚踝一路向上爬过来。
他下意识地想要起身看一看,却发现自己根本动弹不了,唯有长大嘴巴,感受着一个柔若无骨的邪神爬到头顶,往下一包,将他整个人吞了进去。
片刻后,“陈洪”伸出手,挑了挑牙缝里的肉,翻了个身,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