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成恺手上,是一杯早就冰凉的咖啡,而之前他手中经常把玩的那颗巴掌大小的黑球已经完全不见了踪影。他的脸有些苍白,街灯的微光通过落地窗洒在他脸上时显得十分黯然,消瘦、虚弱、木然,他就是这样坐在这里一动不动地熬了一夜。
突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铃声很有几分蓝调的味道,在寂静的黑暗里却像是猛然划亮的火柴,突兀地、激动地。成恺熟练地从手边拿起手机划开了接听键,由于长时间的保持一个姿势,他的手指甚至有着僵硬了。
“喂。”
“喂,是动感超人么?我是小新,青椒我已经亲自喂小白吃下去了,不过小白似乎太淘气了,吃完就不见了,我找到现在还没找到他呢,你说我还继续找么?”
说话的是一个萌萌的声音,模仿出处自然是《蜡笔小新》中的野原新之助,与原台版配音吻合度极高。
成恺平静地说:“找不到的话就算了,如果小白要回来自然会自己回来的,不过作为你照看小白不利的惩罚,小熊饼干就不要吃了。还有,你打错电话了。”
说完成恺熟练地挂断了手机,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眼神里虽然不免有失落的神色,但仿佛卸下了沉重负担般的轻松感却是根本无法隐藏的,就连之前有些苍白的面颊也渐渐红润起来。他喃喃自语道:“找不到了么?有时候,这家伙还真是不太靠谱啊。”
某个教学楼的天台上,一个倒扣着一顶雷锋帽的侏儒少年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喷嚏,擦擦鼻涕,一边紧了紧领口一边嘟囔着:“该死的家伙,说扣就扣,这可是拼了老命的差事,唉!赚你这点学分真不易!啊嚏!我去,这什么鬼天气,说降温就降温,还让不让人活了!正所谓一场秋雨一场寒,还没下雨呢你妹的就开始降温!”
侏儒少年仰着天,话刚说完,一粒冰凉彻骨的大颗雨点狠狠砸在他的脸上,冰凉冰凉。侏儒少年顿时怒了,仰头指着灰蒙蒙的天吼道:“我勒个去,你个死老天,你敢耍我呀,敢不敢来点狠的?”
话音刚落,一大滩白兮兮的鸟粪从天而降,结结实实地糊在了他的脸上,紧接着,雨点密集起来。就这样,侏儒少年在这黎明的秋雨中仰头端坐在天台上,怀中抱着他那条比他还要高上一大截的长枪默默地流着混有鸟粪的泪水,再也不敢多言半句了。
天亮了,就像是勉强睁开惺忪睡眼的婴孩,不情愿却又不得不那么做一般,昏暗而阴沉,空气里满是潮乎乎的泥土气息,行走在湿漉漉的校园街道上总能时不时嗅到一股酸臭的腐败气味儿,像是某种生物死掉腐烂之后所发出的,譬如烂在水沟里的老鼠,还有人工流产之后丢弃的胚胎。
阴雨连绵,雨点细小而密集,将整个校区都置身于一种古旧发霉的灰暗基调之中,每个人都像是奔丧的过客,在这种天气的影响下都不自觉地皱着眉头,整个世界仿佛进入了一种疯狂崇拜某种宗教的时代,所有人都像是深陷于一种严肃而木然的仪式活动中,那种从心底油然而生的、对生命的尊重和对死亡的麻木以及对常伴身边的恐惧和绝望都在这一刻复杂而形象地跃然于面,交织成一个个仿佛没有任何人格的面具,在一张张黑伞下为了生计无神地向前眺望着,在一具具形同尸骸的走肉驱动下向着眺望的彼方缓缓前行着。
就在这一波又一波的行尸走肉之中,一个巨大的身影就夹杂在其中,他身高两米有余,身穿着一件巨大的兜帽长衫,虽然这种程度的细雨不会将人顷刻淋成落汤鸡,但是长时间处在这种天底下绝对会被雨水一点一点地浸透,等到反应过来时,雨水早就已经无孔不入了。或许就是这样,这个高大健硕的少年从头顶到肩头早已经被雨水浸湿,因为雨水侵蚀的缘故,灰白色的兜帽长衫上满是暗灰色的斑驳。他仿佛并不觉得这种天气会给自己带来多大的影响,当多数人都呵着白色的水汽缩紧了脖子战战兢兢地往前挪着步子时,他已经挺胸阔步跨出了好远,当然,并没有什么白色的水汽从他的嘴里呼出来,他就好像没有温度的巨尸一般低着头闷声不响地向前走着。
他就是曾经许诺常飞白只要活过三天就可以高枕无忧一段时间的沈泽川,关于常飞白昨晚的遭遇他并不知情,但是由于自身的特殊体质使然,他能非常明显地感觉到常飞白所面临的处境十分危险,这让他十分焦急,因为沈泽川有着绝对不能让常飞白就这么轻易死掉的理由,当然,这也是沈泽川的死穴所在。他并不能亲口承认,更不能轻易向第二个人吐露。
这一夜,他同样没有安睡,在即将午夜时分,一切让自己心神大乱的感觉全部归于平静,一种近乎濒死的平静,沈泽川仿佛看到了常飞白浑身泛着菜色的尸体,他不敢相信这种变故会来的这么快,他甚至在常飞白的住处静静地蛰伏了下来。但是随着凌晨的降临,沈泽川依旧没有感觉到常飞白实质上的死亡所带来的感觉,他就像是在重症监护室旁边静观其变的病人家属,焦虑而疲惫,直到天色渐亮,他才慢慢地露出了一个微笑,这个笑容并不由他自己内心而发,而是一种下意识地,仿佛是由他人介入却并不经过他自己控制一般。随后,沈泽川安心地出了门,去赴一个本不属于他的约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