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地狱。”常飞展幽幽叹道:“当然那也是战争狂人们视作重锤磨练的终极道场,虽然是这么说,但是战争狂人们终究也是普通人而已,主动不主动接受处分是一回事儿,能不能活着回来又是另一回事。所以迄今为止谁还没听说哪个疯子会拿那里真的当试炼场。不过咱们既然说起求道涯和校工役了,那我就不得不从校级处分说起——校级处分是由校方发布,学生会成员按照章程执行的惩罚措施,针对危害校方制度的个人以及团体。学生会这个组织本身是没有决策处分权利的,他们只有依照章程和校园规定执行的权力。处分的惩罚种类最常规的是在名为‘求道涯’的独立空间服校工役,从事重体力的劳动生产,根据处分的轻重,服役的时间也会长短不一,短则仅仅几天时间,长则百年为计,但是求道涯的空间内没有正常的时间流逝的概念,属于独立于这个位面之外的时空,所以服役者会死掉却不会变老,每一届都有许多服役者死于长年累月的劳病交困和自杀,却没有一例是因为衰老而不堪重负死掉的。值得一提的是,无论在“求道涯”服役多久,役满返校的时间、地点都会是服役者接受处分二十四小时之后的宿舍寝室,这就是求道涯和校工役。”
看着远处那些被强行编队押上苦舟的人影交错,听着依稀传来的哭嚎谩骂与诅咒之声,常飞白也渐渐被哥哥常飞展的情绪所感染,心情不知为何,竟然也变得沉重起来。
常飞展一言不发的望向渡口,像是唤醒了些许曾经深藏在心底的回忆,凝望许久。当一批苦舟离开港口时,他垂眼暗叹一声,语气中带着淡淡的失落,说道:“走吧。”
依然是朝着一个方向环山而行,走势渐渐越来越高,途径的校舍也越来越破败,街景也越来越荒凉,虽然有稀稀拉拉的年轻人出没于此,但从衣着和生活状态上看根本不像是在校生,活生生就是一群窝在贫民窟里等待腐烂殆尽的濒死之人,有些人倒在路边已经时值弥留,出气多、进气少,形同死尸,有些人则圆睁着一双泛着黄疸的大眼珠子、挺着大肚子站在路边像是木偶一般死死盯视着常飞展和常飞白兄弟二人。还有些人像是精神矍铄的暮年老人,嘴里不停地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双眼闪着让人战栗的光彩,他们像是陷入狂热的诅咒者,激动、亢奋,然后在情绪爆棚到极点的时候以一大口溅射而出的鲜血结束了一切。但无论是哪种人,他们都有着一个共同的特点,衣不遮体且骨瘦嶙峋。
“这里是求道学院尚存的棚户区之一,不要去试图帮助他们,不要施舍,更不要用怜悯的眼神与他们对视试图引起共鸣和博得好感,”常飞展对常飞白说道:“他们会因为你身上飘出来的哪怕是一丝小麦粉的香味都会要了你的命,他们可是连同类都吃的淘汰者。”
常飞白喃喃道:“淘汰者……”
常飞展点点头,接着说:“是的,淘汰者,弱者终将被被弱肉强食的自然法则法则淘汰,要么被强者征服,要么在这里慢慢等死。求道学院的残酷可不止于此,这些人起码还有幸选择自己的残生如何涉死,像那些还苦苦挣扎在别人支配的境地里的人们,那才是生不如死的无间地狱。”
经过漫长的跋涉,常飞白也渐渐看惯了这时不时簇拥在路边的怪人,间或有几个饿疯了的枯柴怪人像是实在忍耐不住了饥饿的折磨,拖着木棍就冲了过来,但是很不幸,常飞白没有动,而常飞展则十分果决地抬手挥剑而下,重重地将这些只能靠本能思考的枯柴怪人逐个拍倒在地,虽然没有血溅当场的残忍画面,但是常飞展却对常飞白说这要比当场杀死他们还要残忍,因为他们大多数人中经过他这么重重一击已经完全丧失了再站起来的能力,他们,只能就地慢慢饿死,或者被其他人分食掉。
终于,常飞展和常飞白在太阳行将西坠的时候到达了求道山的北侧。随着行进愈加深入,地形也随之变得越来越陡峭,最终仅剩下环山蔓延的狭长栈道,放眼栈道以外,脚下千丈怒涛翻滚,黑潮滔天,目力所及之处居然望不到这狂澜的边际。仰望天空,阴云滚滚遮天蔽日,重云压顶翻滚延展出去竟一直与惊涛相接,飞沙呼啸风起云涌。此地气候较之渡口以南竟然天差地别,凶险异常。栈道石栏木架随风摇曳,铁索乱甩,挂在上面的硕大铜铃居然也坠不住铁索的分量,随铁索的甩动磕碰在路面石阶和石栏上,金铁相撞之声不绝却也难免湮灭于这飞沙风啸之中。
常飞白几乎是匍匐上栈道的,相比常飞展的泰然前行实在是狼狈许多。铁索甩动,斗大的铜铃呼啸激荡,每每都会险险地擦着常飞展的衣角尖啸击出,倘若被这铜铃打中身体,纵使不坠入这滔天狂澜,那也会当时落个皮开肉绽、骨断筋折的凄惨下场,一旦丧失了行动力也必然只能坐等毙命。倘若不是常飞展回身一把揽起常飞白,估计这段漫漫长路就只能是靠着爬行前进了。约有五里左右的路程,两人进了一座悬空亭阁,这才暂且避过了栈道上纷飞乱砸的铜铃。
常飞展挺身而立,直面那瞅一眼都会胆寒身颤的亭阁之外,甚是英雄气概。一把通体暗墨色的青铜巨剑在毫无借力的情况下悬在常飞展身旁一侧,上下浮动着,甚是威武。看着哥哥的背影,常飞白竟然一时失神,直到常飞展说道:“这就是求道山北侧,与求道学院一山之隔的求道川。如你所见,江面宽广到两岸相望不及的地步,这里是苦舟进入苦海必经之地。由于苦舟具有极强的反侦探能力,站在沿江边修筑的栈道上根本无法探知到苦舟的踪迹,反倒是苦舟上的人可以将求道山栈道上的人看个一清二楚,无论是伺机前来截杀却两眼茫茫的仇敌还是望眼欲穿的友人,各式各样的表情都会被被苦舟上的人看得一清二楚。”
常飞展依然面朝亭阁之外,身姿英武逼人,当世少年英雄之典范的标准身形,只是常飞白却渐渐看出了一些端倪,那潇洒背影中隐隐不同的东西,但他却很难分辨的清,正在这时,常飞展接着说道:“飞白,今天是你在求道学院过的第一天,日后的每一天,你都要比今天过的更努力才行,我在你身边也好,离开你也好,为了毕业你都必须努力。这不是天堂,也不是地狱,这是你贯彻自己信念的究极试炼场,是谁选择了你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会选择怎样的道路。今天之所以带你看过这些地方是因为今后你倘若坚持本心立血求道就必然会经历这些。磨难也好,历练也罢,苦渡的沮丧,求道川的惊惧,苦海的绝望以及求道涯的萎靡都将是锤炼一代强者的锻铁重锤,选择一条更为艰难的路到达顶点必然要付出更为沉重的代价。飞白,我们不是傻子,我们只是不甘平凡罢了。”
看着那依然矗立在狂风之中的常飞展,常飞白慢慢坐直了身子,眼中哥哥的背影越来越模糊湿润,突然,常飞展身子一晃,双腿扎开一步、立定,提气嚎歌,洪声灌耳。歌声宛如秦腔悲怆豪迈,在江涛怒风叫啸之中仍然振聋发聩:“山北道,望江穿。百人汇,千般颜。销金窝里醉一夜,求道涯中砺万年……”
常飞白终于忍不住伸手揉了揉潮湿的眼睛和发堵的鼻子,他永远难忘哥哥嚎出悲歌的那一刻,那坚定身影中分明就是一丝颓然苦苦支撑着此时看起来已然形单影只的他,看起来他是那么的无助和脆弱,一切雄伟都好像是假象,常飞白甚至隐约看到了那背影颤巍巍的颤栗……
归途中,两人沉默无言,一前一后,常飞展面色深沉的在前面走着,常飞白低着头在身后盯着影子愣愣地跟着,一声不吭,似有所想。当兄弟二人来到宿舍时,已经是临近十点了。刘立建蹲守在宿舍门厅一边,身上黑气丝丝环绕,在夜色的衬托下真如不散阴魂盘踞在此。这次,他依然是来送饭,扔下一个塑料袋便扭头离开了。常飞展将袋子递给常飞白交代了几句便也转身走了,转身时那突然重拾的轻松神情随着他独有的自信一笑越发自然起来,仿佛先前一下午的沉重旅程和傍晚那一腔悲歌都不曾经历,然而那孤独脆弱的背影却深深嵌进了常飞白的脑海,那故作坚强的背影在那铁索铜铃肆虐击打栈道的劲风飞沙中犹如一叶时刻都会颠覆的孤舟,摇摇欲坠。
常飞白看着常飞展远去之后也从刚才的思绪中清醒过来,仰望夜空,暗暗自语道:“哥哥,就算是那么强悍的你……也会脆弱到伤痕累累的地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