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夫人私底下找到给侯府看病的大夫,询问江采薇的孩子还在不在,得到的回答却是:“没有怀过胎的迹象,想来是之前看病的大夫医术不精,诊错了。”
听了这个消息,伯夫人气得当场昏了过去。
其他世家不知道侯府和伯府之间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于文彦犯事杀人,侯府姑娘与他和离,从此一刀两断。
虽然也有人觉得这侯府姑娘太过绝情,毕竟那么多年青梅竹马的情分在,而且当初江采薇脸上生有红斑,于文彦始终不离不弃让人感动。但更多人头脑清醒,杀人是普通的罪吗谁都不愿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杀人狂徒,侯府这么做也无可厚非。
不管外界如何说,平远侯府关起门过自己的日子。
江采霜时常借着陪采薇姐姐散心的名头出门,到金明池边找一处隐秘无人的角落,起坛施法。
连续做了好几场的法事,将这金明池里的怨气荡得干干净净。
回去的时候,她在路上瞥见一个眼熟的人,立马吩咐车夫:“停车,把那个人给我抓过来!”
江采霜看到的人穿一身湖缎锦袍,腰间挂着个手心大的金算盘。一张富态圆脸,神情笑眯眯的。
正是多日不见的庄掌柜。
马车停在一处无人的穷巷,侯府的护卫将庄掌柜给抓了过来。
庄掌柜被捂着嘴带了过来,捂在他嘴上的手刚一挪开,他便吆五喝六:“你们是什么人胆敢光天化日在朱雀街行凶”
他整了整身上的锦袍,料定这些人不敢拿自己怎么样。
江采霜和堂姐的身影从马车后走出来,一步步地走向他。
江采青挑眉,“庄掌柜,你还认得我们吗”
庄掌柜瞥了一眼,顿时眼皮子一跳。
这两位姑娘衣着富贵,长得灵巧可爱,又出手大方,还特地来过问俞家那件事……他自然印象深刻。
“原来是两位姑娘找我,不知姑娘找小的有什么事”庄掌柜堆起笑脸,“嗐,姑娘找我直接去云来酒楼便是,何必如此大费周章,街头抢人呢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姑娘不如先移步云来酒楼,小的随后就到。”
江采霜不悦地轻哼一声,“你想跑没那么容易!”
“姑娘说的这是哪里的话小的又没做什么亏心事,为何要——”话还没说完,庄掌柜忽然瞅准一个缺口往外冲。
他想着只要跑出巷子口,高声喊叫,这些人顾及身份肯定不敢再抓他。
眼见庄掌柜就要跑出去了,忽然从身后飞来一颗石子,刚好打在他的膝盖上。他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倒去,重重地跌倒在地,被紧随其后的侯府家丁制住,又给押了回来。
刚才过来的时候,庄掌柜干干净净还算体面。这次头上的发簪都歪了,满脸的灰,嘴角也擦破了皮,看上去狼狈多了。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庄掌柜也不和她们装了,面露凶相,恶狠狠问道。
江采霜拍拍指尖沾到的灰,单刀直入:“俞静衣是不是去了康平伯府”
庄掌柜眼睛咕噜转了两圈,“你们和她什么关系”
“你别管我们什么关系,老实交代,不然……”江采青拿出一枚玄铁令牌,在他面前晃了晃,“悬镜司的名头,你应该听说过吧”
这令牌还是她刚从霜儿那里要来的。
对付这种欺软怕硬的人,就得让他们知道,自己碰上了硬茬。
庄掌柜虽没见过悬镜司的令牌,但看眼前那枚令牌材质不凡,做工精湛,不像是赝品。
再加上,天底下谁敢打着悬镜司的旗号招摇撞骗那不是自寻死路吗!
“一位、一位姑奶奶,你们当真是悬镜司的人”
江采青看出他的试探之意,当即便冷声道:“妹妹,别跟他废话了,直接带他去牢里,上老虎凳,看他招是不招!”
侯府护卫反应敏捷,押着庄掌柜就往外走。
庄掌柜吓得两股战战,高声呼喊:“姑奶奶饶命!小的说,小的说!俞家小姐是去了康平伯府,送给表公子做妾了!”
“慢着。”江采霜快走了几步,来到庄掌柜面前,“被谁送去的”
“被、被俞家幼子,他在赌坊惹了事,求着伯府表公子帮他摆平。因着表公子看上了他姐姐的美貌,他便一咬牙,把他姐姐骗进了康平伯府。”
“什么”震惊之下,江采霜高声惊呼。
原本她还以为,俞静衣是被崔兴使了什么手段,给掳进了康平伯府。
却万万没想到,她竟是被她的亲弟弟送入魔窟!
崔兴是何等荒唐好色之徒他姐姐被送给崔兴,那不是跳进了狼窝火坑吗
“你是如何知道这件事的”
庄掌柜瑟缩着脖子说道:“小的以前在俞家铺子做掌柜,那日、那日去康平伯府送衣裳,是小的跟静衣小姐说的。”
他声称铺子里的绣娘有事不在,他又得在铺子里看着,便请俞静衣过去送衣裳。
俞静衣对他毫无防备,便坐上轿子去了康平伯府,从此……一去不回。
江采青听了气不打一处来,怒骂:“你这吃里扒外的家仆,不帮着你家小姐,反倒帮着外人戕害她!”
“这……小的也是没办法,”庄掌柜竭力为自己开脱,“静衣小姐早晚要出嫁,俞家铺子以后都是小少爷的,小的还想讨口饭吃,哪敢违抗”
所以他便背着俞家老爷,帮着俞金亮,把他姐姐送到了康平伯府。
俞家老爷几日没见到女儿,庄掌柜便声称静衣小姐在铺子里忙活操持,顾不上回家。
起初老爷没起疑,可过了半个月还不见女儿,才终于疑心起来,跑到铺子里来看。
这下瞒不住了,俞金亮才说出实情——他姐姐已经进了康平伯府,被崔兴纳为妾室了。
他们商户虽说排在“士农工商”的最后,比不上那些诗书传家的清流,但也从没想过让女儿给旁人为妾。原本打算把女儿嫁给门当户对的人家,却被自己的小儿子算计,将她亲姐姐许给一个沉迷酒色的一世祖,做那上不了台面的妾!
俞家老爷原本身体还算硬朗,被俞金亮这么一刺激,当场就眼歪嘴斜中了风,从此缠绵病榻,长卧不起。
没了俞家老爷和俞静衣操持着,俞家的绸缎铺一落千丈,万贯家产很快就被俞金亮给败光了。
放走了庄掌柜之后,江采青骂道:“这俞金亮真不是个东西!那是他的亲姐姐,他都能这般狼心狗肺地害她,简直不配为人!还有那俞家老爷也是个糊涂的,还不如应了俞静衣和许南生的婚事,许南生虽家境贫寒,但为人坦荡正直,又饱读诗书文章,将来日子定然不会过得差了。”
可恨那俞老爷商人重利,嫁女不看才华品行,反倒只看重家财家世,狠心拆散了一对有情人不说,还把自己女儿的命给搭了进去。
江采霜胸口被压得沉闷,“若是俞家老爷后来还能开口说话,让人把俞静衣接回来,兴许她也不会香消玉殒。”
俞静衣三年未出现,她之前去伯府也没有听到关于俞静衣的半点消息,怕是凶多吉少了。
“那老财主只惦记着女儿做妾,辱没了门楣,可从没想过女儿的死活。”江采青讥讽道。
这俞家但凡有一个人念着俞静衣,就不会让她一个弱女子始终被困在伯府,不得脱身。
“青青道长骂得好!”高处传来赞许声。
江采青一抬头,果然看到楼上花窗大开,宋允萧正吊儿郎当地凑在窗边看热闹。
她脸颊当即红了,跺了跺脚,“怎么又是你。”
宋允萧从敞开的窗子一跃而下,“正跟朋友交谈,听见青青道长的声音,就多留意了几分。”
“别叫我青青道长。”江采青被他叫得面红耳赤,转身欲走。
“别走啊,青青,”宋允萧死皮赖脸地拉住她的袖子,笑嘻嘻道:“我最近新研究出一个机关,你买不买”
江采青姑且停住脚,“什么机关说来听听。”
宋允萧抱臂倚着马车,天花乱坠地跟她吹嘘起来。
江采青桃腮隐隐泛着红,看似态度嫌弃,实则眼里亮晶晶的。
江采霜还在想俞静衣和崔兴的事,俞静衣八成是出了事,就是不知道她是不是被崔兴所害。
若是能有什么办法,从崔兴口中撬出真相就好了。
江采霜想起一个人,兴许能帮上忙。
那边宋允萧讲完,江采青故作勉强地说道:“听起来还不错,下次你把东西带在身上,我再同你买。”
宋允萧拱手朝她施礼,“感谢青青大主顾赏脸,往后小的做了什么新鲜玩意儿,一定第一时间给青青看。”
江采青别过身,“都说了别这么叫我,烦死啦。”
她跑到江采霜身边,挽住她的胳膊,“妹妹,我们走,不理他了。”
江采霜盯着堂姐看了一会儿,见她眉间藏不住的喜色,还有脸上羞赧的酡红,呆呆地来了一句:“采青姐姐,你好像口是心非。”
这一下江采青仿佛被踩到尾巴的猫似的,一下炸了毛,“我也不理你了,我去找采薇姐姐。”
江采霜杏眸茫然,轻轻挠了挠下巴,有些不明所以。
江采青逃似的跑向了马车,撩开帘络坐了进去,手掌不停在脸旁边扇风。
江采薇始终安安静静地坐在马车里写字,听见马车晃动的动静,才缓缓抬起头。
她是过来人,当年也有过这般羞怯恣意的闺中时光,哪里看不出妹妹与那人的情意。
江采薇摇头轻笑,笑容里有一丝羡慕,也有不易察觉的落寞。
马车外,江采霜正跟宋允萧商量,“宋公子,你能不能跟莺儿姐姐传个信我有件事想托她帮忙。”
“好,我一定把话带到。”
江采青偷偷撩起车帘,看到宋允萧跟江采霜正儿八经地商量事情,眉头又皱了起来。
宋公子跟别人明明挺正常的,偏偏在她面前脸皮厚如城墙,死乞白赖。
还总是嬉皮笑脸地说什么“吃不起饭了,恳请青青赏脸,多来找我买机关”。
不要脸!
马车再度行驶,江采青望着江采霜,几番欲言又止。
江采薇看了出来,便暂时搁下笔,拿帕子净了净手,轻声问:“霜儿,你跟那位宋公子说什么了”
江采青别过脸,假装在看窗外的热闹街市,实则悄悄竖起了耳朵。
“我托他给莺儿姐姐带个话,我有事想请她帮忙。”江采霜迟钝,根本没有发觉堂姐的心思,语气如常地解释道,“我看那崔兴也是欺软怕硬的,请莺儿姐姐帮忙吓一吓他,看能不能逼他说出实情。”
江采青不解,“既然想吓唬他,怎么不找燕世子帮忙”
江采霜气鼓鼓地道:“我才不想找他——”
狡猾的狐狸精!
她一心修道,若非迫不得已,才不想与妖族同流合污。
江采霜心里莫名烦躁,抿紧嘴唇,撩起另一边车帘看风景去了。
江采青茫然地眨眨眼睛,小声嘀咕:“怎么又吵架了”
明明之前两个人已经和好了呀。
妹妹的心思真难猜。
江采薇的视线从两个妹妹身上扫过,心下了如明镜,笑着抿了口茶。
还不等江采霜实施计划,便得知一个消息——家人要带她登门道谢。
要去定北王府登!门!道!谢!
屋里,宁玉霞正在帮江采霜挑衣服,“穿这套吧,这是娘特地给你挑的,颜色明艳大气,霜儿穿上肯定好看。”
她手里拿着一条朱红绣金襦裙,做工精致繁复,艳丽如火。
裙子好看是好看,但江采霜总觉得,跟燕安谨平时的穿衣风格也太相像了,就像模仿他似的。
“娘,我不想穿这么好看的,我想穿那条素一点的。”江采霜小心翼翼地拎起月白裙衫一角。
宁玉霞把她选的衣服扯走,丢到一边,“既然是登门道谢,自然要穿得明艳一些,如此才显得庄重。”
江采霜拗不过娘亲,只好不情不愿地换上了那条红裙子。
虽说她不习惯穿红衣,但穿上之后更衬得肌肤皓白如雪,乌眸樱唇,无一处不精致。裙面绣的是百蝶穿花纹,随着走动,仿佛有一只只金蝶在花丛中翩然欲飞。
宁玉霞难得找到了打扮女儿的成就感,还亲自给她挽发,戴珠花金钗。
江采霜闭着眼睛坐在铜镜前,任由娘亲在自己脸上捯饬。
“好了!”
江采霜睁开眼睛,也被镜中人惊艳到了一瞬。
路上遇到采青姐姐,被她拉着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满口称赞,“霜儿,你这么一打扮,我都不敢认了,还以为是天上神女下凡呢。我妹妹真好看,身上也香气扑鼻,妖怪见了你肯定都会被迷得神魂颠倒。”
江采霜被她一连串话夸得飘飘然,忽然觉得偶尔这样打扮一次,也还不错。
可她明媚的好心情,在进到定北王府,见到燕安谨的瞬间,土崩瓦解。
只因对方今日也是一袭妖冶夺目的绯红长袍,玉冠束发,蹀躞带勾勒出劲瘦颀长的腰身。红衣穿在他身上丝毫不显浮艳俗气,只成了那张俊美无俦的脸最好的映衬。
他走过庭前花树,信步而来的时候,也像是天上下凡来的仙人。
甚至,比她更好看一点。
这人本来就臭美,被他看到自己登门前特意盛装打扮不说,甚至打扮了之后还没他好看,他的狐狸尾巴不得翘上天!
江采霜低着头,脚趾抓着鞋底,恨不得当即返回家,换上平时穿的素淡衣服。
燕安谨眼底噙着浅浅笑意,“侯爷、侯夫人请。”
“殿下太客气了。”本以为对方会直呼称号,这让江重有些受宠若惊。
侯府一家人被迎到会客厅,江重让人将厚礼献上,“上次在望天楼,多谢殿下出手相救。听闻殿下这两日休沐,特携小女前来拜谢。”
他给江采霜递了个眼色,示意她上前道谢。
江采霜慢吞吞地从太师椅上起身,走到正中央,抿了抿唇角,不情不愿地开口:“多谢。”声音细如蚊喃,生怕被旁人听见似的。
“姑娘说的什么”燕安谨唇边挂着笑意,温声问道。
江采霜暗自咬牙,杏眸瞪向他。
偏那厮揣着明白装糊涂,看似笑得多么和善温柔,实则满肚子坏水!
顶着父母狐疑的眼神,江采霜只得提高了音量,“多谢!”
“霜儿,”宁玉霞不赞同道,“好好跟世子道谢。”
这孩子,怎么突然开始闹脾气了呢
江采霜低下头,搜肠刮肚地酝酿着接下来要说的话。
还不等她再次开口,却见地上一团毛茸茸的影子一闪而过。
江采霜眨了两下眼睛,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她意识到什么,猛然抬起头,就见某只狐妖泰然自若地端坐在上首,面带浅笑地同她爹娘交谈,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似的。
分明就是故意的!
江采霜下意识掐了引灵诀,想要给他点颜色看看。
可想到父母在场,怕吓到他们,最后还是收了手。
“多谢殿下相救,我、我无以为报,唯有……”江采霜从婢女手里接过礼盒,磨蹭着往前走,直至来到他面前,怒瞪向他,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厚、礼、相、赠。”
燕安谨仿佛没听见她的咬牙切齿似的,笑靥灿烂如花,“江家妹妹客气了。”
江采霜将礼盒放到他手里,同时迅速在他手心放了一样东西。
她的小动作并没有瞒过燕安谨的眼,可燕安谨只当不知,将其虚握在手中。
须臾,便觉得手心发痒,仿佛百虫啃噬。
燕安谨眉心跳了跳,笑意有一丝僵硬。
江采霜抬眼偷觑他的反应,忍着笑,“还望殿下喜欢我送的礼物。”
这可是她最近新研制的痒痒药粉,让人奇痒难耐,犹如百爪挠心,就不信他还能坐得住!
燕安谨心下无奈地叹了声,乌睫半垂,应得意味深长,“自是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