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雄州出现的,竟然不是辽人的主力?
逼良为魔全文这倒是有可能的。韩宝装出主力先锋的样子,但实际上却是一只偏师,来牵制
河间府的宋军。而他们的主力,则由镇、定南下。契丹若能攻取镇、定,将比占据
关南更加有利―非止是河北,连河东也将陷入被辽军夹击的境地―雁门、瓶形
天险,立时便化于乌有。
但这一切都只是猜测,周围到底生了什么,他们所知少得可怜。他让主管情
报的参军向雄州、霸州、高阳都派出了细作,但要等这些细作带回来情报,还需要
时间。
在此之前,田烈武所能做的,只能是等在这里。
四月二十日。
保州,满城陵山。
陵山位于满城西南三里,满城东距保州州治所在保塞县仅四十里,西距北平寨
也不过三四十里。在唐代天宝年间,这里曾经设方汁满城县,然而,历五代以来之
战乱,每有契丹入侵,满城总是当其冲的地区之一,因此户口减少,至宋代,便
已并入保州。宋初之时,满城犹是重要的军事要地,但到了绍圣年间,这里便只有
一座年久失修的废城,以及居住在城中的千余户居民。这既有和平日久的原因,也
有司马光、石越重新规划河北战略的原因―过去在河北沿边密布着上百的军事要
寨,因为司马光、石越要将兵力集中起来,遂致无兵可守,因此被废弃的,占到十
之八九。
大宋河北边境,大体上是以保州为界,保州以东稚塘水泊数百里,这水泊与
江淮不同,都是深不能行舟、浅不能过马的塘泊。保州以西,则多有层峦列嶂,处
处都是小山,但这些小山都极为低矮,几乎天沙阴当步骑通过,所以宋廷才在此广
植林木,以阻隔敌骑。因为一旦辽军到了保州东南,便是地势平坦得连这些小山都
没有了。段子介的飞武军此时驻扎的陵山,便是这样一座低矮的小山,相传此山曾
经是古代帝王的陵墓,当地百姓便叫它为“陵山”。
段子介驻军于此,实属迫不得已。
辽军―从燕子林之战俘虏的辽人手中,段子介已经知道这只辽军的统帅是辽
国宿将萧阿鲁带,据说有六万人马攻入镇、定。六万骑兵当然是不可能的,因为算
上家丁就是十余万人,如此大军,与段子介目前观察到的情况大不相符。段子介与
他的参军们猜测,可能是正军连家丁一共六万,实际上应该是两万骑左右。这也符
合他此前的猜测,以及保州知州张绪提供的情报,当日出现在保州城外的,最多不
过三千骑,领兵者,正是萧阿鲁带本人!
几乎可以断定,萧阿鲁带分散了他的兵力―这鸟是今日之辽军最可畏惧者
因为长期的战争,今日之辽军,拥有数不清的出色的中低层将领,萧阿鲁带可以随
意的将他的部众,分成百人队、千人队,四散出击。相比而言,河朔禁军中,以
镇、定地区而言,敢于统率三千之众出城寻找战机的将领,屈指可数。而以战斗力
而言,段子介率三千之众,即便是乐观的来看,实力也只能与辽军千骑正兵加上两
千家丁组成的千人队相当。
段子介十四日抵达保州,将解救出来的百姓与辽人俘虏全数交给保州知州张
绪,因为十二日萧阿鲁带才从保州撒围而去,张绪与保州军民正是惊魂未定,见到
段子介,无不大喜过望,当即杀牛宰羊,稿劳定州援军。张绪满心想让段子介替他
守保州,或者至少留点兵力给他,不料十五日即传来保州东北的安肃军遇袭军情
安肃军军使胡沱遣使告急,段子介便即准备离开保州,前往救援这个“铜梁门”一
一因保州有神!营第十八营的第一个指挥驻扎,段子介便想向张绪借一百名神!营
士兵,谁知张绪算盘打空,不仅一口拒绝段子介的请求,还担心引火烧身,反而连
萧婆典的尸体与萧继忠这个俘虏也不肯接收。气得段子介七窍生烟,几乎与张绪翻
脸。
段子介负气出城,一怒之下,竟打算直往保州三陵,在那里杀了萧继忠
祭祖,院得他的参军们苦苦相谏,这才做罢。原来这保州三陵,乃是赵家祖陵。宋
廷在那里也部署了一个步营护!―此营直隶殿前司,并无军号,其职责就是守!
三陵,便是遇上战事,也只有保州救三陵的责任,没有三陵守军救保州之义务。原
本“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这个道理人人都懂,但天下间这等荒谬之事却是甚
多。萧阿鲁带率军过境时,竟然遣使前往三陵拜祭,而三陵守军也只是婉谢使者
其余任凭萧阿鲁带围攻保州也好,大模大样途径三陵也好,竟全当没看见。
张绪只想自扫门前雪,三陵守军则有过之而无不及。而最荒谬的是,最后说将
起来,三陵守军还会占着理。因此,段子介休说在三陵杀不了萧继忠,便真让他做
了,惹得萧阿鲁带报复三陵,最后此事往朝廷一报,凭他段子介多大的后台,也逃
不脱个死罪。
但如此一来,段子介与张绪便是彻底闹翻了。
他最后也没去成安肃军,离开保州才半日,段子介便在路上又遇上胡沱的使
者,原来辽军只有千余人,围了一日,因安肃县实有两城,夹河而筑,两城互相联
系支援,辽军围南城见占不着便宜,在城外放了半日的火,便撒围往南去了。军使
胡沱见辽军远去,引军踢其后击之,两军战于徐水之畔,宋军虽伤亡过百,然亦斩
十二级而还。
段子介见梁门无忧,遂引军而西,他不能再过保州,便想取道满城而回北平
寨。谁曾想,从保州至满城虽不过四十里,段子介却走了整整四天!
便在保州西北二十余里处,段子介竟然遇上了自遂城南下的一只辽军。这只辽
军显然是在遂城大战之后,没占到什么便宜南下劫掠的,虽然有千骑左右的正兵
然侠裹着上千名宋朝百姓与财物,息是栖为轻视保州宋军,招摇过市,全无防范。
双方前锋各百余人率先相遇,瘁不及防之下,一阵混战,而后双方主力皆以为是遇
上了小股敌军,竟不约而同的一股脑的涌了上来。一番乱战之后,双方都大吃一
惊,辽军本来极轻视张绪,万万料不到有数千宋军出现在保州与自己野战,而且以
骑军为主,更不知宋军来了多少人马。段子介猛然见着至少上千的敌骑,一时也摸
不清虚实,不知道附近还有没有更多的辽军。他毕竟领兵经验不足,若非辽军见他
这么不知死活的乱战,误以为后面还有大队的宋军主力,先行怯了,慢慢的且战且
退,脱离战场,段子介还不知道要把这场乱战打上多久。
但就是这样的一次短短的遭遇战,段子介又损失了近四百余人,算上燕子林之
战的伤亡,他的三千人马,数日之内,竟已经折损了四分之一。辽军一转眼便撒了
个没影没踪,段子介也不敢追赶,草草清点了战场,便护!着辽军留下来的数百名
百姓,向满城转移。
然而,段子介又犯了个大忌,就在他清点战场、携带百姓转移的这点时间里
辽军已经回过神来,他才走了十里路,这只辽军已如附骨之蛆一般,如影如随的跟
了上来。段子介战也不是,走又不敢,只得找了处小高地扎寨固守。那只辽军试探
着攻击了几次,见段子介防守严整,便也大模大样的在几里之外扎营,与段子介僵
持。
段子介此时真是哑巴吃黄莲,此处距保州城不过三十里,张绪肯定早已知道消
息,但他绝然不会出城相救。而他更不知辽军何时会有援军到来。
于是,就在离满城不过十里远的地方,段子介与辽军僵持了三日。双方互相忌
惮,谁也不敢轻举妄动,直到第四日清晨,段子介一觉醒来,照旧派出一小队人马
去试探着攻击辽军,才觉那只辽军已经在晚上悄悄的拔营走了。想来是辽军分散
出击,各部之间联络不易,那只辽军等了三天,等不到附近有辽军出现,也不敢继
续这么僵持下去,因此先行走了。段子介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护送着百姓进了满
城。他的部下皆是初历战阵,虽未遭败绩,但不到十日之内,两次交战,全都累得
筋疲力尽,兼之伤兵众多,段子介本想在满城休整两日,再回北平寨。谁想满城守
将早已知道他与张绪闹翻,无论如何也不敢得罪上司,好说歹说,就是不肯让段子
介部在城内休整。段子介百般无奈,不得不在陵山扎营。
直到此时,段子介才是真正领教了张绪这等人的无耻。即便是国难当头,也不
见得人人都能同心协力。他们好心来救保州,数百人死难,换来的却是这般待遇。
段子介巡视营中,便见鹰下将士都是一肚子的怒气,骂不绝口。
好在这数日两战,段子介虽然指挥、判断,都并不完美,却终究是建立起了他
在军中的威信。河朔禁军百年未有战事,对辽军不无畏惧之心,段子介两战辽军
未遭败绩,的确是让他的部下树立起了难得的信心。在陵山休整这两日,他又亲自
带着医官,查看伤兵伤情,煎汤敷药―段子介本就颇有豪侠之气,与士卒相处
皆以兄弟相称,因此满营将士,对他都十分爱戴。须知自古以来,将领对士兵,纵
然爱护,讲的也是“爱兵如子”,因此将领只有称士兵“孩儿”、“儿郎”的,极
少有称“兄弟”者,这上下阶级之分,不管何时都清晰得很。如段子介这般,不仅
嘘寒问暖,而且不问阶级,年长者称“兄”,年幼者道“弟”,众校尉虽然看不过
眼,但于士兵,却颇能收心。于是这一两日之内,竟是满营军士,无不交口称赞“
段定州”是个好上司。因此,虽然众人对张绪多有怨气,却倒也并无兵变之虞。
让段子介忧心忡忡的,却是他的飞武军战斗力太差,以及对于战场形势他完全
两眼一抹黑这两件事。
他坐拥两千余已经有过实战经历之骑兵,面对辽军一个明显是大战之后的千人
队,以两倍之兵力而不敢攻击!他在自己的国土之上,与辽军作战,他却完全不知
道此时辽军在哪里,未来将在何时何地可能会碰上辽军一
前者是短时间内无法解决的问题。战斗之技能,只能在一次次与辽人的短兵相
接中去磨练,除此再无他法。但后者呢?到达满城后,段子介立即解除了主管情报
的行军参军之职务,虽然也许不能对他太苛责,但是,几天前的遭遇战,让段子介
意识到了这个职位对他的军队来说是事关生死的,他毛法再容忍任何濒顶无能者占
据如此重要的职位!
既然他的飞武军打不了遭遇战,那么他就要尽量避免打遭遇战。他是在定州、
保州作战,朝廷花费数十年,配合此处之地形构筑的林寨,已然给了他极大的空
间。他是主军,他应该熟悉地形,了解何处可以设伏,何处地形对自己有利,辽人
会出现在何处一便以几天的那场遭遇战来说,若他事先知道有这么一只辽军会南
下,他的地图上显示,至少有三处树林与小山他可以设伏以待!
虽然在保州遇到如此待遇,但段子介绝不会因此就退回定州的城墙之内。对段
子介来说,正因为这个国家有张绪这样的人存在,他这样的人才应该更加努力,只
有如此,他才对得起死在沪水之畔的向安北。既然他判断辽军只有两万骑入侵镇、
定,而且他已经知道辽军是大举入犯,那么这里的辽军就不是主力,按着付往的战
例,这支辽军应该大举深入,一路烧杀抢掠,然后在大名府一带与其他各路辽军会
师一所以,段子介也深信,虽然萧阿鲁带分兵四出劫掠,但这一路所有的辽军
必然会在大致的时间,往某处聚合,然后继续深入,与主力会师。而他要做的便是
想尽一切办法,不让萧阿鲁带得逞!
他要让辽军明白,他们面对的,是完全不同的宋军。站在他们面前的,绝不是
那支只会消极防守的军队。他要让萧阿鲁带的分兵付出惨重的代价!
这两天之内,他计户州巡检张庞儿兼任了他主管情报的行军参军。因为燕子林
之战,保州的一些忠义社纷纷前来投奔,他将他们全部划入张宠儿鹰下,而张宠儿
则将这些忠义社的人遣散回去,让他们联络各村各镇之忠义社,刺探辽军动向,传
递情报。他让保州境内之忠义社,将刺探之军情,全部传至昊和尚与昊三儿处,而
二人再送往北平寨。虽然如此传递之军情,多半难以及时,但若能将定、保州附近
之军州忠义社全部联系起来,他就能大致弄清楚辽军活动之范围,各部大致活动之
脉络,最终他就能知道辽人将出现在何处。
只是此事必须尽快。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萧阿鲁带会在何时聚合他的大军,继续
深入。所以,在十九日,段子介便遣出张庞儿,让他带着自己的数封书信与全部巡
检,分别前往定州、祁州、永宁军、顺安军、安肃军、广信军,乃至深州、赵州。
此外,他又采用李浑的建议,让李浑从军中挑拣出这数日两战之中,犹为勇武
的战士共三百余人,别立一指挥,让李浑任指挥使,担任自己的亲兵牙队。下次再
遭遇辽军,他便让这只牙!承担冲锋陷阵之重任。
对于这些举错,段子介其实心中也忐忑得很。他并不确信是否会有结果,特别
是倚重忠义社―辽国通事局经营已久,万一忠义社中有辽人的奸细一段子介总
是会忍不住这样想。士大夫们是很矛盾的,他们以百姓的保护者自居,却并不是很
信任百姓,在他们的心里,百姓是“小人”,而“小人”则不讲节操,容易被“
利”收买,且易被愚弄与操纵。况且,孔子还说过,用不习于战阵的百姓出战,等
于是抛弃了他们一段子介也是个士大夫,尽管他是武举出身,但究其内心,他到
底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士大夫。他愿意为百姓出头对抗权贵,甚互偏意替百姓下狱坐
牢乃至冒生命危险―这些对于段子介,不会有半点的犹豫。但是,若要他相信百
姓,却并不如他布命令时所表现的那么容易。
实际上,那很困难!
但他知道张庞儿与李浑所献之策,是他改变自己对辽军一无所知现状的唯一办
法。
除了信任忠义社,他别无选择。
【1〕注:真实历史上,据《读史方舆纪要》,至北宋末年之大观年间,才
升为河间府。
【2〕注:宋太祖祖籍保州,保州三陵,指的是赵匡撒四世祖信祖赵眺的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