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叫做赤条条的一无所有!
比起他这一年中的巨变,那种挫折、苦涩、绝望...这区区的晕船之苦,又算得了什么?
从知道他父亲死讯的那天起,他不再视自己为宋人。
他己经是一个雍国人。一个雍国人,又怎么可以晕船?!
这个新生的国家,将是一个属于海洋的国家。船对于雍国人来说,将会如同马对护契丹人一样平常。
到了杭州后,为了助雍王购买船只、各种物资,招揽人手,卫棠又索性将那价值一百多万贯的盐债债券,以十分之一的价格,卖给了一个杭州商人。从此以后,他就真正的一文不名了。
他的族人,将从雍王那里,分到一片采邑,但他们必须自己亲自用双手去开垦耕地、播种、收获,到了农闲时则要帮助雍王修筑城墙,打造兵器,征服夷人...
这是卫棠在从汴京至杭州的路上,与雍王、吕渊一道,反复讨论,定下来的立国之策。虽然海洋与贸易,可以带来富裕,但惟有掌握了粮食、铁器、战马,这个国家才能稳固,才不会受制于人。因此,未来的雍国,将以耕战为本,以贸易富国。
这样一个新生的国家,一切都只能靠自己,用鲜血与汗水去换取,无论如何,都是容不下珍玩华服的。
他们要省下每一文钱,购买粮食储备,直到他们开垦的农田能丰收;除非他们能找到铁矿,打造出来足够的盔甲、刀剑、箭头,否则他们必须省下钱来,购买生铁、出大价钱雇佣工匠,或者找海商购买武器;还有农具、耕牛、战马、药材、医生...
卫棠再也不敢大手大脚花钱,他象个穷书生一样,连吃饭都很节俭。
但是,卫棠却发现,竟没有任何人曾小看他这个穷书生。从雍王留下来照顾他的那几个护卫的眼里,甚至从他雇佣的梢工、水手眼里,他看到的,是一种他以前渴望已久,却一直未能得到的尊敬。那种尊敬是发自内心的,不是因为他的家势,不是因为想讨好他,不是因为有求于他,亦不是因为惧怕...
尽管他直到现在,在船上走路,依然踉踉跄跄。
“哼,一个邺国公而已,有什么了不起!”
卫棠听到身后一个护卫愤愤不平的说道,又听另一个护卫接道:“听说邺国公是英宗皇帝幼弟,宫里头一向很看重,只不知他们要封到哪里...”
“什么宫里头?又岂止是宫里头,邺国公又有什么了不起,依我看,还不是因为柔嘉县主的面子?如今清河郡主是太皇太后面前的红人,权势正盛,准不给她三分薄面。准不知道柔嘉县主与郡主情同姐妹?还有,汴京谁没听说过,柔嘉县主至今未嫁,是因为和石相公有私情―你看丰稷跑前跑后这么殷勤,他是石相公抚陕时的旧部;还有,薛奕居然把宗泽都派来了,就为了给他家带个路,若非是为了石相公,谁又能差得动这个南海王?“
“此言有理……”那护卫低声咕噜了一句什么,便听两个护卫鬼鬼祟祟的在身后笑了起来。
卫棠也不由笑着摇了摇头,对面的船队,正是第二批封建之宗室中邺国公赵宗汉的船队。虽然自办《秦报》后,与宗室交往并不多,但他这些年,也多少听说过柔嘉县主之名,有关柔嘉县主老大不嫁,宗室里头,背后也传为笑柄,的确有多人说她与石越有私情。他以前甚至还想过,一个和石越悄悄有私情的宗女,应当长得如何美若天仙法?
但如今的卫棠,早已不再关心这些声色犬马的事。这些宫闱秘闻,是真也罢,是假也罢,又有何干?
“休要羡慕他们。”卫棠没有转头,淡淡说道:“既然已独立一国,朝廷眷顾得一时,可眷顾不了一世。听说邺国公赵宗汉只会画画,宠女儿,儿子虽然生得多,却没几个管用的,只会吹法螺。这一等诸侯,朝廷赏赐得再多,亦是枉然,迟早有一日,让蛮夷给灭了。吾辈追随明主,日后才是前途不可限量,何愁不代代富贵?!”他仲出手来,指着邺国船队,冷笑道:“你看他今日风光,日后尚不及二位。”
“大人说得甚是。”那两个护卫笑道,二人显是深以为然,一个护卫又笑道:“我昨日下船去杭州城,还听说一件事,说皇上还赐了金鼓斧钺给柔嘉县主...”
“谣言罢了。”卫棠不由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大宋朝可不至于出这...”
但他话未说完,便听一个护卫指着岸边,说道:“大人你看,柔嘉县主的仪驾...”
卫棠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便见一队锦衣禁军举着旗帜、金鼓、斧钺,吹吹打打,簇拥着一个骑着白马的男子,招摇而来。
“那哪是...”
“便是柔嘉县主了,她最爱男装打扮...”
卫棠连忙又仔细望去,便见那队人马渐渐走近,从他船头路过,他的目光一直盯着那位传闻中的柔嘉县主―突然,卫棠呆住了,“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