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远微微一笑,轻声道:“老杨,你又何必管他薛侯怎么想,段大人怎么想?薛侯、段大人有他们的想法,难不成你便没有自己的主意?”
黎天南也不由点头笑道:“便是这个主意了。我们只管把这件事在汴京散布出去便是了。”
这边厢三人低声说着悄悄话,那边厢李敦敏却是一面心不在焉地看着茶僧击拂出各种各样的花鸟虫鱼,一面不住拿眼去看段子介。对段子介刚才的作态,李敦敏颇觉意外。但他不知段子介与薛奕的交情究竟如何,一时又不便开口。但忍了好一会,终于还是说道:“恐怕还是要提醒薛侯才行。”
“唔?”段子介怔了一下,见着旁边众人没有注意,方低声笑道:“海外不用担心,依在下之见,薛侯不会如此糊涂。”见李敦敏惊讶的望着自己,不由扑哧一笑,但终于只是摇头微笑,却不肯再多说什么。他心里已经猜到薛奕的心思,但这种事情,无论如何,却都是不能明言的。
何家楼的茶会渐渐步入高朝,在此起彼伏的赞叹惊艳之声中,关于三佛齐将勾结注辇国叛乱的流言,也暗暗散播开来。汴京城中,本就弥漫着不安的气氛,这种流言的传播,更让人们觉得大宋朝在短暂的辉煌之后,便即将要步入一个风雨飘摇的时代。
在熙宁十七年担任海外事务丞的李敦敏,这时候并不知道接下来的时代将是什么样的场景,更不会知道自己会在接下来的时代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这时候的李敦敏,与其他一心想有所作为的中下级官僚没什么区别。虽然身为海外事务丞,但他真正关心的,却是大宋东南诸路将要面临的大危机。而海外贸易之所以重要,在他心里,乃是由于海外贸易与东南之繁荣息息相关。对于在茶会中听到的关于三佛齐将要叛乱的流言,他虽然已有七八分相信,但在重要的军事外交之判断上,李敦敏尚还缺少自信。段子介是沿海制置司知事、薛奕是虎翼军第二军都指挥使,这二人既然都不以然,李敦敏便也没有太放在心上。
这个时候,李敦敏心里想的,已是另一件事情
那是一件非常棘手的事
几天前,李敦敏收到陈yuan凤的一封书信
信中说,他在成都府无意间发现一个女子,可能便是石府走失的阿沅。
在熙宁年间,越是往后,所谓的朋党便越是公开。而所谓的旧党、石党官员,即使有同乡同年之谊,能够始终与新党官员保持友谊的,也已经是非常罕见。但任何事情,都免不了会有例外。
李敦敏与陈yuan凤便是一对例外。
早在熙宁初年,陈yuan凤投身新党,疏远石越,便已与旧日诸友隔膜。到他投入吕惠卿门下,如柴氏兄弟,便几乎与之割袍断交了。惟有李敦敏仍然念及布衣之交,依然与之互通音问。二人一是吕惠卿得意门生,一是石越亲信死党,虽则立场不同,少谈政治,但无论是讨论具体的州县庶务,交换对付滑吏的心得,还是谈论文章学问、互相关照族人,却也是相交甚欢。在经历一段时间的淡泊疏远后,二人友谊反见加深。
李敦敏坚信陈yuan凤不过是误入“歧途”,但所作所为,莫不出于公心。至陈yuan凤上章发益州之事,促使吕惠卿下台,更坚李敦敏之心。此后朝中新党颇有怨恨陈yuan凤,对其横加指斥之人,为其辩护最力的,莫过于范纯仁与李敦敏。
但这次陈yuan凤却给李敦敏出了一道难题。
在信中,陈yuan凤主要说的是其他的事情。陈yuan凤告诉李敦敏,他已与高遵裕调集厢军、乡兵、弓手,完成对伏虞县的包围,并且还说,他将不待冯京入蜀,率现有兵力平叛。李敦敏一向知道陈yuan凤的胆色,他是个敢提着脑袋冒险的人。因此陈yuan凤断不是说说而已,这是成是败,早晚间只怕便会有消息传至汴京。陈yuan凤只是在信里顺便提了一下阿沅的事,并且直言他对石越的态度没有改变,若由他将阿沅送还石府,恐招来误会,但阿沅在成都并不如意,恻隐之心人皆有之,也难以置之不管,因此希望先将阿沅送到李敦敏府上,请他再送回石府。
便是这语焉不详的几句话,令李敦敏左右为难。以他的禀性,他很难拒绝陈yuan凤;但若想将阿沅送回石府,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阿沅失踪已久,而且毕竟只是楚云儿的一个婢女,事隔这么久,谁知道石越夫妇如今的心思又是怎样?况且这件事在李敦敏看来,也是有伤石越“令德”之举。今日之石越,已是位极人臣,都受人瞩目。十余年前的往事,李敦敏只盼着世人将之淡忘,他心里也不愿意再去碰这个伤疤。
李敦敏是如此的崇拜石越、信任石越,他从来都以能够成为石越的“布衣之交”而自豪,更一心一意的希望帮助石越成为一个“完人”。但现在,他却面临着一个大难题,那便是无论他怎么样做,似乎都免不了让石越这个“完人”被玷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