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走了多久,田烈武远远望见一座酒楼下面,有个说书人在读报纸,他在汴京养成习惯,便快步走了过去,侧耳倾听,读的却是《皇宋新义报》。田烈武听了一会,却是索然无味,原来这一期的报纸,不是哪里开仓救灾,就是某处官员覆新,又或是某处表彰了某位节妇……熬了好一会,说书人才开始读报纸上最吸引普通市民的一部分――评书连载。《新义报》连载的,是一个叫“汴阳居士”的落弟举子撰写的《前汉开国功臣评传》,此时正说到韩信事迹。田烈武最爱听这些打仗的故事,因此听得津津有味。
那说书的虽是读报,却也是口沫横飞,“……那淮阴侯如此用兵,端的是国士无双,只可惜却死在长乐宫中妇人之手,正是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后世有汴阳居士作《水龙吟》一曲以悼之:陈仓故道夕阳,牧童遥指伏兵处。将军昔日,牛刀小试,三军暗渡。铁马金戈,平魏破赵,强齐割据。正英雄得意,气吞万里,风流显、功名著。鸟尽良弓应弃。悔当初,奇谋难悟。项王垓下,韩侯云梦,总由自误。成败萧何,未央擒虎,使君何苦?算年年只有深秋雁飞,赤松归去!”
一首歪词读完,田烈武兀自似懂非懂,却听身旁有人冷笑道:“这个汴阳居士,好大胆子!”
田烈武闻声望去,却见身边,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此时正横眉冷笑不已。
“这位兄台请了!”一人走了过来,向那个年轻人深施一礼,笑道:“在下所闻,这汴阳居士不过论史而已,不知兄台何出此言?”田烈武认得此人,却是石越府中的幕僚陈良。他一见认出,急忙抱拳唤道:“陈先生,在下有礼了。”
“原来是田校尉。”陈良认出是他,也忙还了一礼。
那年轻人冷笑道:“好个论史而已!足下可曾听那《水龙吟》的下半阕?悔当初,奇谋难悟?是何奇谋?蒯通之谋罢了。那汴阳居士将项王垓下被围与韩信云梦被擒并论,不是在说项羽死了,就轮到韩信了么?他说‘总由自误’,项羽之误,是不用范增之谋;韩信之误,那汴阳居士,说的只怕不是韩信不当造反,而是不当不用蒯通之谋,没有背汉自立吧?”
陈良一怔,道:“这……”
“这汴阳居士公然让臣子背主,以臣子不背主为憾事!他的胆子,是不是太大了?《新义报》居然刊登这样的文章,真是无君无父!”
田烈武哪里知道一首歪词里面,竟然还会扯出这样的“大逆不道”?不由目瞪口呆。陈良却是打了个寒战,这首《水龙吟》,上半阕自然是咏韩信功业,下半阕却不过是对韩信寄同情之意,刺他不能学张良保全自己。谁知道居然能被人解成“无君无父”!
陈良下意识的望了东边一眼,摇了摇头,心里没由来一惊,不由想这首词会不会在汴京激起事端?他不愿意与那人交往,又怕田烈武沾惹是非,忙拉起田烈武,匆匆告辞。
二人离开了那人,便找了座酒楼,寻了个幽静的位置坐了,互叙别后之情。
田烈武因怀着心事,说了几句,便笑道:“陈先生可知道城西卫家?”
陈良眼皮一跳,不知道田烈武为何突然提起,笑道:“自然是知道的。卫家在京兆府,是数得着的人家。我来京兆府之日,凡陕西一路,有名的豪强,都要问个清楚的。田校尉为何突然问起?”
田烈武便将方才所遇之事,向陈良说了一遍。陈良细细听完,脸色不由紧张起来,皱眉问道:“你说那少年曾说是石帅的弟弟?”
田烈武点点头,笑道:“我料他亦只是顽话。”
陈良又问道:“他那鞭子,你可瞧仔细了?果真是镶金裹银,还嵌有宝石?”
“正是。怎么了?”
陈良摇了摇头,苦笑道:“我只怕已知道此人是谁!这卫家牵涉到皇太后家、昌王――那个少年的来头也不小,田兄也不须为他担心。只是,石帅却是断不敢做她兄长的。两家真要结仇,只怕还是势均力敌。不过……”陈良终是没敢说出来,他担心的是石越难以将此事撕掳干净。他一听田烈武的形容,便知道那少年必是柔嘉县主无疑――只是柔嘉如何来到陕西自然不知,这倒姑且按下不提,而是如果柔嘉有事,石越则断难以置身事外,却是眼下便可肯定的。
田烈武却不知道这些端详,只问道:“那少年究竟是何人?”
陈良叹了口气,伸出手指摇了摇,说道:“还是不要知道的好。”说完,陈良沉默了一会,又说道:“你好好在军中挣功勋,这些事情,且不要去沾惹,石帅很欣赏你,常说你必成大器,莫让他失望。石帅眼下正在准备大举革除弊政,也没有精力牵扯到这上面来。”
“我理会得。”
“仗一时半会是打不完了。”陈良叹了口气,道:“朝廷的意见并不统一,如果前线能不断取得胜利,那么前线就能得到更多的。如果遇到挫折,结果就很难说了。”
以田烈武的身份来说,陈良的话也只能说到这里了。实际上,石越既然已经挑起了战火,那么失败就是不可以容忍的。如果遭遇大败,石越的命运,不会比当年大败的韩绛要好,甚至还会更糟。这一点,很多人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