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道士沉默良久,道:“昌王似非怯懦之人。”
“其材华又岂能与今上相比?”李丁文冷笑道:“你既知我在石府,还想要游说公子投入昌王一边?”
“一个平庸的君主,可能更容易发挥臣子的才华。此诸葛亮之于刘禅是也。”
“你知道我家公子之志向?”
“不知道。我云游四方,少问政事。”
“可你偏偏却涉足了这个旋涡。”李丁文指了指面前的椅子,道:“请坐。”
“事有非常而已。”李道士从容坐下,缓缓说道:“但是我相信昌王将来不是昏君。”
“但也不会是一个有进取心的君主。”李丁文淡淡的评价道,“何况,昌王不会有任何胜算。”
“若他有两宫太后的呢?”
“两宫?”李丁文反问道。
“太皇太后病重了,皇太后是昌王的生母。”
“别说皇帝未必大行,纵然大行,皇太后固然是昌王的生母,但他也是皇子之亲祖母。你以为皇太后会为了昌王而不择手段么?昌王最多能让皇太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承认既定之事实罢了。”李丁文言辞之中,充满了讽意。
“李昌济,你知道我的身份。但是既便以我的身份,我也认为当今的皇帝,有着强烈的进取心,宋朝建国以来的皇帝,除了宋太祖,当今皇帝要排在第二名。他实际上比赵光义要出色。”李丁文竟然毫无顾忌的口出悖逆之词。
李道士却是毫不惊讶,淡淡说道:“我现在是出世之人,不再叫李昌济。”
“你这个出世之人,却一只脚踩进了世俗间最多勾心斗角之所在,还谈什么出世?”李丁文动了下身子,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坐姿,笑道:“良臣择主而仕,你不若投奔石府罢。我可以告诉你,最低限度,我家公子能帮助当今皇帝成为历史上最著名的明君之一。”
李道士微微一笑,反问道:“最低限度么?”
“不错。”李丁文注视着李道士,不再说话。
“我见过薛奕。”李道士笑道:“石越的目光的确前所未有的广阔,华夏人从未把目光投入过南海诸边广大的领域,他是第一个。但是中国之患,历代以来,都在西北。不解决西北的问题,终于是不行的。太祖皇帝之不及周世宗,就在于此,周世宗本欲倾国之力,先克契丹,再回师一鼓平定江南,先难后易;而太祖皇帝却是先易后难,结果国力已疲,英雄老去,契丹为大宋之患达百年之久。”
“你的见识始终有限。”李丁文毫不客气的批驳道:“你的目光始终局限在西北和燕云。你不知道今日之形势,大异于当年。大宋经营南海,没有伤到中国一分元气,反而解决了中国许多的问题。大宋只不过是顺便在经营南海而已。”
李道士哂然一笑,道:“潜光,我是来游说你的。”
“但是你也知道昌王不足以成事。”李丁文道:“你如何可以来说服我?更不用我家公子。”
“我不必要说服你什么。我只是给你与你家公主一个机会。如果有朝一日,朝堂之上,要议立昌王,只要你家公子不反对,昌王许诺,尚书左仆射之位,便是你家公子的。你应当知道,如果立幼君的话,以现在的情势,辅政大臣,未必能轮到石越。这个机会,用或不用,我不多说。”
李丁文笑道:“你不怕我去告密?”
“你方才说了如此多的悖逆之话,你不怕我去告密?”李道士反问道。
“谁会相信?”
“的确,谁会相信?”
李丁文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酒,笑道:“自古以来,以昌王开的条件最为大方。什么也不用做,就有宰相之位在那里摆着。”
“所以我认为你家公子没有理由拒绝。”
“但是谁也不知道昌王会不会反悔,对不对?”
“昌王倒是愿意立下字据,但是不知道石参政敢不敢?”
李丁文冷笑道:“字据又有何用?你回去转告昌王,便说我家公子已经知道了。”
“那么他会如何做?”
“我不知道。”李丁文笑道:“我家公子并非我的傀儡。而且,虽然我家公子不用做什么,但是昌王绝不可能对每个人都如此大方。想来自有人为昌王摇旗呐喊。让我想想……”李丁文侧着头,装模作样的想了一下,道:“我若是你,首要之事,无非两件,一是把文彦博、司马光这些威望甚高,又死心眼的臣子赶出朝廷;另一件,就是找几个敢在朝堂上说话之人。”
李道士默不作声,把文彦博和司马光赶出朝廷,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本来这件事情上面,昌王和吕惠卿有利益交汇点,但是偏偏昌王绝不愿意和吕惠卿合作。
李丁文笑道:“来来,这等大事,我也做不得什么主,不如来好好喝几杯,叙叙旧。”
“潜光,不论如何,我劝你转告石参政,让他考虑一下。他眼前就有莫大的麻烦,若是他同意王爷的条件,那么王爷就会力保他这次无事。否则,我不敢保证你家公子还能不能留在汴京……”
“我还记得当年我们在延安初见之事……”李丁文似乎完全没有听到李道士在说什么,滔滔不绝的说起了他与李道士过去的往事。
李道士暗暗叹了口气,他早知道有李丁文在石越的幕府,是绝对要不到一个肯定或者否定的答复的。“不同意,就是反对。”李道士不得不面对这个现实,“也许,真的要把石越赶出朝廷了。”若是有文彦博、司马光、石越三人在朝中公开反对,再加三人那无与伦比的影响力,就算是两宫太后一致想立长君,只怕也会无济于事。李道士可不希望到时候有数以万计的白水潭学生前往宣德门前上书。
无论是李道士,还是李丁文,此时都不知道。在睿思殿,每日靠盐水、稀汤、参汤等物维持生命的赵顼,此时正强打精神,看着一幅巨大的天下郡县图屏风。
要强的赵顼,不愿意因为自己的这场病而影响改革,已经决心要在病中来推动延误已久的地方官制改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