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州与贝州的民乱，严重干扰了信息的传递，或者说极大增加了假消息的数量与传播速度，而掩盖了真正的紧急军情。</p>
这天刚刚入夜，白天查看了邺城“行宫”建设进度的皇甫惟明，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府衙，便又马不停蹄的参加了一场重要宴会。</p>
秋收马上到了，军粮的征集，是头等大事。</p>
贝州那边的绢帛，在去年的时候，就用得差不多了，基本上都给幽州那边的大户，从他们手里购买军粮。</p>
自从战争开始后，粮价就开始不断上涨。河北的“产业结构”也跟着发生了变化，大户们扩大了种粮的面积，减少了绢帛的生产。</p>
因此皇甫惟明想收点绢帛上来，从大户们手中换粮食还挺不容易的。</p>
今日夜宴幽州那边的大户代表，便是为了找他们“借粮”，永远都不可能还的那种“借”。</p>
此时此刻衙门大堂内，管弦丝竹之音在席间飘荡，几个香肩半裸的高挑胡女在翩翩起舞。席间众人，有人埋头吃菜，有的眯眼盯着胡女的臀部，有的则是跟身后的随从窃窃私语，声音微不可察。</p>
看着这一幕，皇甫惟明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他有种自己变成了基哥的错觉。</p>
当然了，现在顶天了也就是个缩水版，山寨版，穷人版的基哥。</p>
皇甫惟明不喜欢这些虚华的调调，可是，人生在世不称意，很多事情，很多场面，都是做给别人看的。</p>
不参与还真不行。</p>
河北叛军没有如计划中那样攻克洛阳，已经让很多墙头草有了别样想法。</p>
只不过到目前为止，军队没有遭受什么重大挫折，所以大部分人还对他们有信心罢了。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质疑声也会越来越大。</p>
皇甫惟明此番宴请，席间声色犬马一副逍遥做派，也是为了安定人心！</p>
他有闲心欣赏歌舞，在外人看来，主将都如此胸有成竹，那么河北叛军就是前途光明的。</p>
很多时候，局面尚不明朗，信心比实力更加重要。</p>
正在这时，皇甫惟明的幕僚李史鱼，悄悄来到他身边，压低声音耳语了几句。</p>
就见这位皇甫大帅脸上的肌肉猛然一抽！握住酒杯的手，将酒杯放在桌案上的时候，都在微微颤抖！</p>
但很快他便恢复了平静，对着李史鱼轻轻摆手，一句话也没说。</p>
李史鱼满脸愁容的走了，不过宴会还在继续。</p>
皇甫惟明就像是没事人一样，在席间与幽州等地的大户代表们谈笑风生，也没有提找他们“借粮”的事情。只是说了些当年在幽州当节度使的时候，发生的一些旧事。</p>
比如痛击契丹人，扫荡边镇贼寇什么的。</p>
那些大户代表们，也是对皇甫惟明阿谀奉承，说他是国之柱石云云。</p>
席间的气氛非常友好和谐，如老友相聚一般，一直到亥时才散场。等宾客们都陆续离席后，皇甫惟明的面色瞬间变得阴沉无比。</p>
他步伐稳健的走进府衙书房内，李史鱼已经将相关的消息整理好，写在几张纸上，整整齐齐呈于桌案。</p>
“大帅，军情已经汇总，请过目。”</p>
李史鱼对皇甫惟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p>
后者顺势坐在软垫上，拿起桌案上的纸，一目十行的阅览着，看完之后，满脸的不可置信！</p>
他又重新一字一句的读了一遍，这才确信自己没有看错。</p>
“到底是民变，还是那银枪孝节军打过黄河了？”</p>
皇甫惟明疑惑问道，脸上阴云密布，似乎下一刻就要变成狂风暴雨。</p>
“回大帅，二者皆有，所以情况很复杂。</p>
不过敌军兵少不足为惧，倒是博州与贝州的民变规模颇大，不可小觑。</p>
贝州乃河北大仓所在，倘若粮秣被焚毁，则影响大军南下。”</p>
李史鱼小心翼翼的说道，生怕触怒皇甫惟明。</p>
目前传回来的消息并没有很全面很具体的，都是些零星的汇报，而且还有互相矛盾的地方。</p>
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贝州与博州二地已经脱离了他们的掌控！州县两级的官府已经不复存在了！</p>
银枪孝节军仅仅有数千人规模渡河，只不过造成的影响极大。</p>
“宣武镇六個州，方清这厮不守地盘，竟敢打过河北来！”</p>
皇甫惟明将手中的纸捏成团，随手丢到地上。</p>
他面色平静的喃喃自语，小胳膊上的青筋却已然暴起，连指尖都捏得发白。</p>
显然是愤怒到了极致，却又拼命着压抑。</p>
“李判官啊，四路兵马，如今被废掉了武令珣这一路偏师，还有三路兵马。</p>
屯扎卫州黎阳的李归仁部暂且不动。</p>
屯扎魏州馆陶的安守忠，屯扎相州临河的田乾真，这两路人马，谁去增援比较好？”</p>
皇甫惟明沉声问道，用食指敲击着桌案。</p>
“田乾真手中不过一万兵马，原本驻扎临河，是防备南岸敌军突袭相州所设。让他去贝州、博州平叛，未必可以短时间内平定。</p>
安守忠虽是偏师，但本就是作为南下后佯攻掠地的主力而设，不如让安守忠东进博州，截断银枪孝节军后路，来个瓮中捉鳖。</p>
只不过……”</p>
李史鱼有些犹疑。</p>
其实调兵不是问题，难的是粮食。</p>
贝州这个总粮仓被毁，其他几个节点虽然还有些存粮，但并不足以进行大规模军事行动！</p>
李归仁的部队在黎阳，是通过运河跟黄河两条运粮的主要通道，足以维持大军所需粮秣。</p>
但安守忠的部队沿着运河逆流而上，就需要从运河的另外一头输送粮秣了。</p>
简单的说，就是最靠近贝州运河的地方，反而现在最缺粮！安守忠那一路人马并没有多少粮草。</p>
原来最便捷的粮道，在失去了贝州大仓的供给后，现在成了死水。</p>
这就好像每天下楼就能在几米远的大超市采购的人，根本不会在家里储备多少吃的东西。</p>
一旦大超市关门，周边又没有卖东西的地方，这个人的生活就被彻底打乱一样。</p>
“黎阳这边粮草多，让漕船给安守忠送粮。本帅现在就下军令，让安守忠带兵前往清河县平叛。”</p>
皇甫惟明摆了摆手，无奈叹了口气。</p>
“大帅，如此一来，冬季还如何南下汴州啊？”</p>
李史鱼急了，皇甫惟明真要这样下令，“全面进攻”就要变“重点进攻”了。</p>
当年袁绍就是这么输的。</p>
偏师废了，方重勇就可以集中兵马应对河北叛军的攻势，他就有机会力挽狂澜了。</p>
“贝州不能乱，河北再也找不到第二条这样便捷的粮道了。”</p>
皇甫惟明轻叹一声，被烧毁粮秣什么的都是次要的，主要是永济渠的便利性，是找不到替代路线的。</p>
后面封建王朝之所以敢定都幽州，便是有了京杭大运河的北段，也就是黄河以北的那一段。</p>
虽然跟永济渠的路线不完全重合，但是道理和政治经济需求是一样。</p>
贝州的存粮没了还能再囤积，粮道没了可就坏菜了！</p>
幽州那边来的各种物资，都是通过运河送到贝州作为中转的，这条线要是没了，仗也不用打了。</p>
很显然，这次方重勇下手非常狠，而且犀利！</p>
砍在河北叛军最疼的地方。</p>
“大帅，汴州是不是不打了？”</p>
李史鱼用颤抖的声音问道。</p>
为了这一战，前前后后准备了将近半年，说不打就不打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