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p>
正在聊城城头巡夜的一个士卒，忽然听到城墙下面，有一声莫名其妙的脆响。</p>
但是他没有在意，因为他只是一个在军中混饭吃的团结兵而已，连军饷都没有，只管一日三餐。</p>
夜晚巡视城墙，就已经是对得起官老爷了。</p>
武令珣麾下精兵，也就是那些来自幽州的边军，都不负责巡夜。武令珣让他们好好休息，准备接下来冬季南下河南的战役。</p>
然后把这些杂活烂活，都交给了州县本地团结兵。在武令珣看来，近期是不会发生战斗的，没必要让麾下野战军也累得半死。</p>
这跟院子里养条狗的道理差不多。狗未必咬得死贼人，但它看到贼人进院子会汪汪叫，而且贼也不是几天来一次，没必要把神经崩那么紧。</p>
叮！叮！</p>
又是两声脆响，这个团结兵终于忍耐不住，伸出头往下看去。</p>
正在这时，一根短矛，径直从下方以一个刁钻的角度，直刺他的喉咙！</p>
噗！</p>
随着刀剑入肉之声响起，阴影中的人直接抓着他纵身一跃，爬上了城墙！而这位团结兵，则是捂着脖子仰面倒地，血水流得到处都是！</p>
打头阵的正是何昌期，不过很是奇怪，他现在满身骚尿味，胸前还有鲜血，模样看起来有些狼狈。</p>
“上来！”</p>
何昌期伸出手，将自己身后的银枪孝节军士卒拉了上来！他们都是军中尖刀部队，战阵时冲锋在前，攻城时负责第一波登城，实战经验极为丰富。</p>
对付聊城这种城墙不过两丈的普通城池，何昌期用的办法很简单，他们甚至还在开封城外试验过。</p>
唐代城墙的规格有定制，讲究一個“因地制宜”。也就是在不超过基本规格的情况下，因陋就简，就地取材。</p>
比如长安那边的大城，墙砖厚度（不是城墙厚度）可以达到三尺；而一般州县的城墙，好一点的也是用砖，只不过墙砖没有对应的作坊可以烧那么大，也不需要垒那么高。</p>
所以墙砖厚度一般在五寸到两尺之间，选择的范围很大。</p>
穷地方修不起砖墙的，便直接用夯土垒城。那种土城，随便找根可以承力的锥子便可以直接攀爬。</p>
何昌期用的办法，说简单也十分简单。</p>
墙砖与墙砖结合的地方，往往是用糯米石灰砂浆作为粘合剂。这玩意是经不起风吹日晒的，腐蚀得比墙砖本身要快得多。</p>
随便拿凿子凿一下就能凿出一个缺口来，时间长了还会坍塌。所以通常情况下，修城墙，也是唐代刺史的必修课之一。</p>
不过唐庭已经很久都没拨款修城墙了，聊城自然也是不例外，城墙上被侵蚀的地方很多。</p>
何昌期踩着这个缺口，直接往上，走一路凿一路就行了。第一个人上去以后，排在后面的人按照缺口的位置踏脚，依葫芦画瓢直接爬上去。</p>
聊城城墙的墙砖厚度不到一尺，缺口到处都是，有些甚至不需要开凿，可以用现成的，到处都是可以踏脚的地方。</p>
于是便有了何昌期“徒手”登城这一幕。</p>
这个办法说穿了一文不值，简陋得不能再简陋！若是白天进行，或者是被敌人提前发现，那就跟送死差不多。</p>
然而到了晚上，又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结果可就两说了。</p>
“敌……”</p>
聊城城头的某个守军看到了何昌期，“敌袭”二字还有一个字没喊出来，身后就被人捅了一刀，刀尖已经刺穿了心脏，在前胸露出小半截来。</p>
刀尖在火把照耀之下，闪着寒光！</p>
越来越多银枪孝节军的士卒，如同鬼魅般登上城头。</p>
由于事前没有准备，聊城负责巡防的团结兵，其实只有一小半在城头巡视，有小部分在巡街，还有不少人躲在城墙墙根处偷懒摸鱼。</p>
他们听到城墙上有打斗的声音，一时间还没回过神来。等发现不对劲的时候，何昌期已经带着敢死队直接冲下城墙，一路朝着城门杀奔而来。</p>
那些守城门的士卒并不是本地团结兵，而是来自幽州的边军。只一个照面，何昌期就察觉到了这些人，并非是刚才那些在自己手下走不了一招的鱼腩，顷刻间双方便互有死伤。</p>
银枪孝节军横冲直撞的势头被遏制，虽然依旧向着城门处冲锋，但前进的速度已经被大大遏制。</p>
何昌期见战况焦灼，顿时灵机一动大声喊道：“城破了！快跑啊！城破了！快跑啊！”</p>
听他这么一喊，城墙上还未下来的那些银枪孝节军士卒也跟着一起大喊。</p>
“城破快跑啊！”</p>
“城破快跑啊！”</p>
“城破快跑啊！”</p>
一时间城破快跑之声到处都是，那些如同惊弓之鸟一般的聊城本地团结兵，最后一根弦终于是被拉断了。</p>
这些人在慌乱之中，竟然自己打开了北面的城门，然后从北门外直接跳入徒骇河中！</p>
不少人从徒骇河南岸游到了北岸！</p>
然后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不知所踪。</p>
徒骇河在唐代还是一条季节性河流，秋季开始断流，梅雨季节开始涨水。</p>
聊城百姓平日里只是将其作为一条排污的阴沟使用。因为这条河的存在，北面城墙夜间几乎不设防，城门由本地团结兵把守。</p>
这一幕让那些正在其他城门位置，死战不退的河北边军看傻眼了！</p>
他们本是隶属于幽州节度使旗下纳降军，都是百战余生的好汉，主动放弃城门逃之夭夭，这种事情他们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的。</p>
敌军不开城门，自己人这边反而开城门的状况，当真是闻所未闻！</p>
这些河北边军虽然是被银枪孝节军杀得节节败退，但尚且还能保证城门不失，没想到就这样被“自己人”给背刺了！</p>
就好像正在与人搏斗的时候，腰子被人捅了一刀，那股气瞬间就泄了！</p>
顷刻间便兵败如山倒！</p>
“节帅，北门，北门！北门空虚！”</p>
有人在城墙上对着城下大喊道。</p>
其实不需要他喊，城外的方重勇一直在密切关注战况，等待着何昌期等人开城门。</p>
北门被本地团结兵打开的第一时间，他就注意到了这个情况，连忙命令王难得领五百人冲北门！</p>
这一波突击，直接冲垮了聊城的防御！</p>
一炷香时间之后，四面城门都被人打开。为数不多的河北纳降军士卒奔向府衙，准备负隅顽抗。而本地的团结兵，早就不见踪影，跑得一个不剩了。</p>
他们这些团结兵，压根就不害怕军法。</p>
脱下军服就是本地农夫，到处都是亲朋乡里故人，随便躲哪一家混一段时间，等风头过去后又是一条好汉，谁还记得他们当过逃兵啊。</p>
在边镇潇洒惯了的武令珣，终究是没料到团结兵当真是“团结”，一人呼号百人退散。</p>
武令珣平日里肯定没有好好读书，战国时的孙子早就在《孙子·九地》中说得明白：“诸侯自战其地，为散地。”</p>
唐代隐士李筌对此有深刻见解，他在《太白阴经·地无险阻》中说：卒恃土，怀妻子，急则散，是为散地也。</p>
纳降军在远离故土的地方作战，跑路多半要死于本地农夫之手，所以他们可以宁死不退。</p>
但本地团结兵就没这顾虑了，一旦遭遇大难，跑路是第一选项。</p>
聊城城内的厮杀声渐渐小了，不一会，一身血迹的车光倩走出南门，对方重勇抱拳道：“节帅，城墙已经肃清，残兵逃到了府衙。何老虎已经带人将城墙包围起来了。”</p>
“走，去会一会武令珣。”</p>
方重勇翻身下马，面色有些古怪。</p>
破城的关键一击，好像有点莫名其妙啊。</p>
他走上前压低声音询问道：“聊城北门是谁打开的？”</p>
“呃，是城内团结兵为了逃回乡里，自己打开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