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
“我的天啊,我不是在做梦吧,你真的是采因?”碧莲不敢相信的看着眼前的女子。
“你当然没有在做梦,真的是我,我特地来看你。”
“你不是在……”
“那次劫难后,我蒙受观音大士垂怜,得以在紫竹园里做一名婢女,潜心修炼,菩萨看我虚心向道多年,方知我还有一桩心愿未了,特准我下凡来,一了心愿。”
“心愿?你是说……媚娘?”
“嗯,我知道媚娘已经转世为人,心里一直担心她,不知在人世过得好不好。”
“那你见到她了没有?”
“见到了,在卢记綉庄。”
“卢记綉庄?‘果然是她’,固安和仕林都已经认识她了,而且还有往来,哥还把綉庄租给了她,难道他已经知道了清月就是媚娘吗?”想到此处,碧莲的脸色有些转白,心头莫名的紧张起来。
“碧莲!”采因见她神色凝重,心里已知一二。
“哦,你跟她相认了?”碧莲回过神来,上前迎着采因入座,丫鬟奉了茶。
“没有,她现在是另外一个人,前世的事情都已经忘记了,怎么会记得我呢,我只是去看看她,知道她现在过得这么好,也就放心了。碧莲,你一直都知道她的事情,对吗?”碧莲点点头。
“那许公子他也知道吗?”
“不,他不知道,当年我答应过媚娘,不会告诉他。我知道这些年在他的心里从来都没有忘记过媚娘,甚至每年都会去綉庄祭拜她,其实有好几次我都差点儿想告诉他,可还是忍住了,怕会出什么乱子。”
“对,你千万不能告诉他。清月是清月,媚娘是媚娘,他们两个再没有可能的了。”
“如今,綉庄里住着清月,我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遇到的,还真有些担心,这话又不能和别人说。”
“一切皆有因果,天机不可泄露。碧莲,她们是两个人,你不要当作一个人来看,就不会有事。”虽然这么说,但采因回想起清月眼中所浮现出的媚娘的影子,还是隐隐的担忧着。
“我明白了。对了,我舅舅、舅娘,还有青姨,他们都好吗?”
“都好,你放心吧。”
“我们好想念他们,如果你见到他们,替我转告一声,大家都盼着他们能来一家团聚。”
“好,我会替你带到,上天有好生之德,你们终会团聚的。我要走了,媚娘就托付给你了,你多保重。”
“要走了?我们还能再见吗?”
“……,本来就不应该再见的。”采因看着她摇摇头,便转身离去。
“采因,你放心吧。”碧莲叫着,采因转过身,对着她微笑。
走出许府大门,采因回头看着匾额,又摇摇头,向郊外走去,一路上她看着沿途的风景,想着媚娘如今的样子,不禁感到欣慰。至于那影子,微弱得也非常人所见,暂时出不了乱子。夙愿已了,不能在人间多做停留,她也好安心的回天庭去了。想着想着,与身边走来的轿子插身而过。
“停轿,快停轿。”仕林吃惊的看着路过的女子,他迅速的下轿,追了上去。
“采因!”仕林冲到了前面。采因猛的看着眼前的仕林,又慌忙低下了头。
“这位相公,您认错人了。”她回避着。
“你不是采因吗,我怎么会认错,你就是采因。”虽然经年不见,但仕林十分相信自己一眼认准的直觉。
“我不是。”采因欲走。
“不,你是采因,你别走。”仕林冲上前拉住她,又放了手。
“采因,你还活着,太好了,你真的还活着。”
“哎,许公子,我们到那边说话吧。”采因叹了口气,已无法否认。
“小仙见过文曲星君。”采因跪拜,他们找到一处凉亭谈话。
“快起来,不用多礼。采因,当年你被金軷陷害,我们都难过极了,如今再见到你,真是太好了。”他打量着采因,见其已出落得秀美脱俗,心中恍如隔世。
“我也是因祸得福,蒙菩萨所救,才可以在天上继续修炼。”
“……,那就好。告诉我,媚娘呢,她在哪里?”
“媚娘,她……。”采因欲言又止,心想着之前他们的种种,仕林的痴情、媚娘的奋不顾身。
“她,她怎么了,你说啊。”仕林急切的看着她。
“她,她早已经魂飞魄散,不存在了。”采因看了看他的神情,迟疑的说。
“什么?不存在了?”仕林跌坐在石凳上。
“这些年,我总以为她是存在的,是有魂魄的,或许在什么地方继续修炼,又或许在天上、在地下做着仙差,只是她不愿再来人世见我,我不相信她已经……”。像是当头棒喝,仕林说得激动,眼睛突然就泛了红。
“仕林,她的确已经不在了,早在被金軷打死的那天就灰飞烟灭了,你该忘记她的。”
“她为了我,不顾自己的生死,不顾自己的修行,我又怎么能薄情寡义,把她忘了呢?”
“可即使她没有死,你们两个也是不可能的,人妖殊途,天理不容,你又何苦再继续作茧自缚呢?”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更何况她为了我付出自己的生命,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她。”
“缘起缘灭都有他存在的道理,既然缘分已尽你就应该要放下,何况你现在有妻有子,家庭圆满,不要因此而影响才好,这也不是媚娘之所愿,你更不能辜负碧莲对你的一番情意。”
“这些我都知道,这么多年,我也一直尽心尽力的承担自己的责任,完成祖上的宏愿,可谁又能知道我心里的苦楚?我不是什么神,也不是什么仙,我只是个凡人,忘不却红尘俗世的凡人,不能像你们这样六根皆净,诸事可抛。”多年来压抑在心中无处抚慰的痛处随着谈话被层层的剥开,让他不顾采因的面,一股脑儿的倾泻而出,说完才见采因也双眼泛泪,凄楚又无奈的看着自己。顿觉万分失礼,当年她也是为了自己和媚娘丢了性命,如今好不容易重生,何罪之有,要听着自己的无端倾诉。想到此,仕林瞬间止住了言语。
“阿弥陀佛,我能理解你,可我还是要劝你,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该忘记的就该忘记,不然就会带给旁人伤害,你是文曲星君转世,还有天上神明在看着,你好自为之吧。”
“谢谢你,采因。谢谢你救了我和媚娘,是我太混账,让你为难。”
“无妨。虽然造化弄人,但人只要不被造化所困,珍惜眼前,皆可心生自在。仕林,记住我的话。”虽然担忧他们的未来,却也只能给他这番提点与忠告,说完采因就消失不见了。
“采因,采因。”仕林大喊着,两行落寞的清泪划过,走了几步忽然发现地上有一条丝帕,捡起来细看,帕子上绣着点点桃花飘零,宛如心里思念的人儿,已飘去无踪了。
仕林落轿在綉庄附近,打发了轿夫和差役离开后,他站在远处看着綉庄门外客人进进出出,不时有清月和芸儿迎送的身影,怔怔的望着,綉庄恢复了生息,仿佛成为他心灵的寄托。看了许久,嘴角终于浮现了笑容。
餐桌上,仕林和碧莲各怀心事,低头不语的吃饭,固安去了宝山家里,没有回来吃饭,四个大人都自顾自的趴着饭。
“今儿是怎么啦,都不说话。”李公甫沉闷不住。
“安儿不在,怪闷的。”姣容说。
“他呀,又去宝山那里蹭饭了,是不是他们家的饭特别香啊?改明儿我也要去尝尝。”李公甫边吃边说。
“都老了,说这话也不嫌害臊,跟孩子似的。”姣容听了讥笑道。
“老了怎么啦,老了就不许去别人家里吃饭啊?”
“自个儿家里有饭,干嘛要去别人家吃呢,怎么你嫌这饭菜不好啊?”
“也不是不好,就是荤的少了点,难怪安儿要去宝山那儿吃饭了。”
“胡说八道,咱们家向来清淡惯了,他们是从小一块儿长大,要好的很,一起吃饭也很平常,并不是菜色的问题,你别有一处,没一处的挑剔,跟孩子比,真是越活越小了。”
“你没听过老小孩,老小孩嘛。咦~你们两个怎么不说话,都哑巴啦?”他朝着仕林、碧莲吼道。
“爹说的是。”仕林答着。
“爹说的是,我说什么了?看你一副服心不在焉的样子,是不是又出什么事情了?告诉我,我让衙门里的兄弟帮你解决。”李公甫说,碧莲抬头看了看仕林。
“你有完没完啊,都退休好些年了,还衙门衙门的,你当自己还是个捕头啊?”
“我虽然在家,但衙门里的兄弟还当我是他们的头儿,发生个一些棘手案子,还会跑来问我,这就是一朝为捕,终身为捕,跟你说你也不懂。”
“只不过是个捕头,瞧把你神奇的。”姣容笑着。
“爹,我只是在想一些公事,不免分神,还请爹不要担心。”仕林放下了筷子,面色平和。
“没事就好,碧莲,明儿给爹做个东坡肉,祭祭五脏庙。”
“女儿记下了。”碧莲依旧闷头吃饭,面无表情。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姣容虽抱怨,还是往李公甫碗里添了菜。
“古人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咱们家有两老,那就如有两宝了。”仕林看着他们老两口儿,不禁笑了出来。
“还是儿子会说话。”李公甫这一说,大家都跟着笑开了。
饭后,仕林依旧进了书房,李公甫在前厅喝茶,碧莲在一旁绣花,姣容坐在她边上看。
“碧莲,刚才你也不说话,有心事啊?”姣容说。
“没有啊,娘。”
“知女莫若母,我一看就知道你一定有心事,是不是你爹在,不好说啊?”
“不是。”
“那你说说看,和仕林闹别扭了?”
“娘,你不要乱猜,我是为安儿的事情烦恼。”
“安儿,他怎么了?”
“也没什么,就是……。娘,你觉得宝山哥的闺女晓柔怎么样?”
“好啊,我挺喜欢这孩子的,你想让她做咱们家的媳妇?”
“嗯,娘你说好不好?”
“怎么不好呢,柔儿温雅大方,相貌又好,和安儿又是从小一起长大,彼此也熟悉,性情也合得来,这么好的媳妇上哪儿去找啊。”
“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他们现在还小,成亲似乎早了些。”
“不小啦,当年要不是仕林考取功名,我早就让你们两个成亲了。”
“那娘是同意了?”
“是啊,当年你和宝山没缘分,我总觉得亏欠人家似的,如果安儿能娶了晓柔,那我这心里就踏实多了。”
“娘,那些个发霉的成年往事你还拿出来做什么,我是喜欢晓柔才想让她做咱们家媳妇的,可不是因为其他的,你可别再提了。”碧莲放下绣箍,严肃道。
“好好好,娘不提。老头子,你说好不好?”姣容反问公甫。
“好什么啊,你们两儿一处说话,把我搁一边儿,给你们说完了,我还说什么啊?”
“你一个大活人坐在这里,没人把你当空气嘛,你就不会一起说说?”
“懒得跟你们娘们儿理论,我回屋去。”
“唉~,这老头子。”
“爹的态度,跟哥一样,一提到正经事儿,就躲得远远的,好像和他们没关系似的。”
“男人就是粗枝大叶,其实他们心里是愿意的,只是嘴上不说罢了。”
“谁知道他们心里在想什么。”碧莲一语双关的话,姣容没有听出来。
“那你和宝山、香巧提过吗?”
“还没有,总要先问过你们的意思,才好去跟人家提啊。”
“说得对,一会儿我再去问问你爹。”
“嗯”碧莲点点头,继续绣花。
书房。
仕林打开一个柜子,拿出一块用布包裹着的长形物体,掀开布,是一块招牌,“胡记綉庄”四个字赫然显立。他擦拭着,抚摸着,紧紧的抱在怀里,闭上了眼睛。
“她的确已经不在了,早在被金軷打死的那天就已经灰飞烟灭了,你该忘记她的。”
“缘起缘灭都有他存在的道理,既然缘分已尽了你就应该要放下,何况你现在有妻有子,家庭圆满,不要因此而影响了才好,这也不是媚娘之所愿,你更不能辜负碧莲对你的一番情意。”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该忘记的就该忘记,不然就会带给旁人伤害,你是文曲星君转世,还有天上神明在看着,你好自为之吧。”
“虽然造化弄人,但人只要不被造化所困,珍惜眼前,皆可心生自在。”想着采因的话,便流露出绝望的神色,他又将招牌包好,放回了原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