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放不下。一如豪斯医生所说,白骨暴君并非根源,而是结果,就算清沂变回一个普通玩家,他的心理阴影仍徘徊不去,他也就无法“放下”。他依然惧怕犬科动物,也依然憎恨着爸爸,他始终不知道那不惧怕、不憎恨的人生该是什么样子。
豪斯医生温和地笑笑:“没事,我们慢慢来,这种事情急不来的。最近有没有看到血盆大口的幻像?”
“没有。”清沂仔细想想:“对哦,失去王位后,我一直都没犯病,看来旅游果然有减压作用。”
“在游戏里旅游也可以放松身心?看来我可以向其他患者推荐新的减压方式了。”
“医生,在游戏里旅游有很多优点的,既不用花高昂的旅游费用,又可以看见现实里不曾有的极致景色。”
“我感觉你就算旅行也抱着目的,并不纯粹为了散心。”
清沂一想,苦笑道:“你说得很对。我虽然不能执政,但我总忘不了自己的责任,在旅途见了有利国家发展的东西就盘算着怎么弄回去。中国官员去外地学习是为了旅游,我去外地旅游反而是为了学习。”
“我学到什么呢?学到一种新的可能性。‘华夏’死灵王者没有实行中央集权,反而选择了更为粗放的管理模式。我并不喜欢这种模式,因为太容易被人背叛;就算无人背叛,国家也不能上下一心,在抵御外敌时很可能有人拖后腿,甚至在和平时期就有内耗。当然优点也是有的,管理者若能将无谓内耗引导向良性竞争,整个国家就会慢慢提升国力,毕竟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分封制也算是以人为制造忧患来刺激国力增长。等我把黄昏帝国彻底整顿后,我说不定也会采用这种制度,那样我就可以偷懒了。”
豪斯医生道:“我以为王者都喜欢大权独揽。”
“没有谁不喜欢大权独揽,但不是谁都喜欢日理万机。身为管理者的终极目标是让打工者为自己劳心劳力,而不是自己去劳心劳力,要不然钱挣着了可身体垮了,再多的钱也毫无意义。”
“你在这个年纪就知道这道理,很了不起。”医生赞叹道。
“没什么了不起的,只不过是小时候见过太多的钱,反而觉得钱是最不值得珍惜的东西。”清沂在自己眼前摊开右手,手指屈伸抓握,道:“值得珍惜的,总不容易到手,更容易失去。”
这话老气,两人一时沉默,后面谈话草草了事。
结束今日治疗,清沂跟李墨闲聊,忽然心血来潮,问:“你知道什么叫‘万法通明’吗?”
“知道啊,可你怎么知道的?”李墨狐疑地看着清沂,就像对文盲懂得背《滕王阁序》一样狐疑:“这可是武术里极高的境界。”
“有多高?”
“嗯……近百年来没听说过有人练成的。你问这个干嘛?”
“随便问问。”清沂别过脸去,李墨知道这家伙敷衍,气得牙痒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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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格鲍沃,首都。
在以皇宫为中心五十里方圆的城区内,没有任何一个人手持武器,也没有任何一个人身披盔甲,因为这儿从无争斗。牵着宠物的贵妇与绅士在街上碰面,谈起今日天气与近来外地流传的趣闻,顺便眉来眼去一番;小厮颐指气使地站在裁缝店门前,为主人生日宴会的一身新礼服提出诸多挑剔要求;穿着寒酸的卖花女孩儿怯生生地站在街角,用最清纯的笑颜对买花的人连声祝福,苦等一个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机会。在这儿,没有冒险者,没有巡逻队,没有卫兵,甚至没有保镖。
这是一座和平之城。当他国人民的生命被“葬礼霉菌”和“死流感”威胁时,这儿的人民却安稳度日,仿佛灾祸永不会降临——不,应该说灾祸全都是报纸上的小道消息,比天方夜谭可信那么一点儿。和这块地方相比,萨拉门罗的幸福平原真是名不副实。
萨拉门罗的特使望着车窗外的景色,既妒忌又向往。他忽然觉得,只有这片土地才有新鲜的空气,要是能举家搬迁至此……是时候该为家人谋算了呢。先存一些钱,让家人先行一步在这儿落脚,等退休后自己再隐姓埋名,做一个毕格鲍沃人。还得弄点门路,将大儿子送进福音学院,再为女儿攀个亲家,必须是子爵以上的贵族……
他打开车窗,让仆人对后面那辆马车——里面坐着毕格鲍沃情报部派来的人——传话,说要盘桓几日,买一些纪念品。不一会儿仆人脸色难看地回报,说行程既定,明天必须启程。对方势大,特使敢怒不敢言,只好趁现在去购物,用小人物的心态麻醉受创的尊严。
“奥斯科尔,我们的游戏开始了。”
在临街屋檐下,站姿笔直得要贴在墙上的情报部部长看着车队经过,意味深长地自语。两国政治哪里比得上与老对手斗智斗勇有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