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我知道兄长是好意,奈何我年事已高,再加上各种军中旧疾,能活到现在已经是侥幸之极了。来吧,府中已经备好了酒宴,我们一醉方休,至于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你……”姚平伸出一根手指头指了指陈汤,又放了下来,喃喃道:“你托付我的事我已经帮你办好了,你这人,却又不听我的劝,难道这世间已经没什么你留恋的了吗?”
已经走出了两步的陈汤顿了一下,回过头来,说道:“要说没有留恋,那是诳言。冯儿和勋儿我都不担心,这些异族的崽子们我也已经有了安置的地方,唯有一事,我还真要找兄长讨个主意,来吧,我们边吃边聊。”
关内侯在大汉是个比较低的爵位,仅仅比彻侯高一爵,位列二十爵的第十九位,但由于多赐封给享有战功的将领,因此也被很多人视为武官专属的名爵,尤其在卫青和李敢(李广之子)都曾经被赐封过此爵位后,关内侯的地位也被很多人所认可,隐隐有超越驷车庶长的风头。因此陈汤被赐关内侯时,元帝顺便赏了他一个大宅子,哪怕在匡衡、石显等人弹劾陈汤时,元帝也没有收回关内侯府,只是将陈汤在昌陵的房子没收了事,算是堵了匡衡等人的嘴。
由此,关内侯府除了二十多名大秦家丁外,就只有几个或老或残疾的老兵,做了陈汤的仆役,两个儿子都被陈汤送到了军营,偌大的庭院显得空空荡荡的。
一群老男人做的饭,必然不如京城名厨的手艺,好在姚平醉翁之意不在酒,饮了几盏薄酒后,开言问道:“且容我猜测一下,贤弟所问之事应该是与大司马府有关吧?”
陈汤仰着脖子,又干了一碗酒,抹了抹胡子,翘起大拇指称赞道:“果然是通天神算,什么都瞒不过你。半年前,巨君府上来了一位教书先生,经史子集无所不通,尤善军事,我曾经跟他有过几次交锋,此人不卑不亢,言辞犀利,眼光敏锐,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连一向心高的王获都拜在了他的门下,巨君亲自去查过此人底细,却发现有去处无来处。此人行事极为谨慎,我曾经恩威并施,都没能诈出分毫。无奈之下,只得强行将我这支大秦家丁安排给他,明面上是保护他,其实还是想要监视他。此番与兄长见面,一来叙旧,二来就是想请兄长帮我算一下,此人什么来头,会不会对巨君有所威胁。”
“贤弟啊,你对大司马的拳拳之心,真是令天地动容啊。也罢,我就破个例。这样吧,贤弟以武闻达,文必戕弱,就请贤弟写个字,我来测字吧。”
陈汤当即让人拿来了竹简,思索了片刻,刷刷几笔,“杜吳”二字跃然纸上。字写得太急,最后几笔用墨明显枯竭,露出些许毛刺。
姚平拿过来仔细端详了一番,眉头皱了两下,方才开口说道:“杜者,木土也,吳者,上为一口,口者,水也,口之所以为水,乃因口中生津。五行之中,已占其三,只缺金火。金者,兵也。火者,亦常为兵之佐。缺此二字,表明主人与兵家之事相隔甚远。然而口乃真正的大兵器。口舌之争,常为战火之开端。此人应该是在尽力避免入世。然则,口在大之上,此处的大,应该是个大人物,而且是个比你还要大的人物,很有可能是大司马。也就是说,他最后应该会跟大司马有纠葛,甚至兵戎相见。只是看最后的几笔用墨,他应该也是有心无力,迫不得已啊。”
陈汤脸色一变:“那我送二十几个大秦家丁与他,不正好可以看住他吗?目下巨君对他颇为信任,我也不好将此番话告知于他,否则岂不是挑拨离间了?”
姚平想了想,站起身来,拿过毛笔,将“杜吴”二字涂了个严严实实,叹口气说道:“那就让他们变成一笔糊涂账吧。”
说罢,道了声告罪,抬腿向门外走去。陈汤怔了一下,一时间竟没有反应过来,直到老管家上前问话,才知道姚平已经坐上了回冀州的马车。
是夜,陈汤逝于家中。一代军神、关内侯陈汤就此走完了他传奇的一生。
次日,天刚蒙蒙亮,一支金发碧眼的小队离开长安,迎着朝阳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