秤盘上这一次没有再出现什么东西,可是有一段画面却模模糊糊地像是老电影般,传入了宋辞晚的脑海中。
什么?
——画面中的主角是一只山间的野狐,它原本不知人间事,只懂得在山野间散漫奔跑,抱天地而眠,食日月之精。
直到某一日它不慎跌入猎人的陷阱,濒死之际,被采药路过的农女翠娘所救。
翠娘是个淳朴善良的农庄少女,生活虽然清苦却从不贪婪,见得小狐可怜可爱,似有灵性,便不忍它受伤害。
她不但将小狐从陷阱中放出,还悄悄将它抱回家中,给它喂食,为它治伤。
如此一段时日,一人一狐感情渐深,慢慢地甚至生出相守之感。
变故却忽如其来,那一天是小狐一生也忘不了的。
有一群气势汹汹的豪奴冲进了翠娘家,有个喜娘打扮的说:“小娘子好福气,咱们城北徐员外与你有一段缘,愿纳你回家做第七房如夫人呢!”
什么如夫人?那不是妾么?
宁为穷人妻,不做富家妾,翠娘自然不愿。
可她未曾料想,家里阿兄在赌坊欠了大笔赌债,只等用她还钱呢,又岂有她拒绝的余地?
父母哭泣,阿兄催逼,锣鼓一动,唢呐一响,翠娘盖上了粉色的盖头,被搀扶着上了花轿。
小狐法力低微,又伤势未愈,对抗不得众多豪奴,只能悄悄藏入翠娘裙底,与她一并上了花轿,而后经受命运摧折。
从此,那斑斓的富贵庭院便成了翠娘陷落的深渊。她起先愤怒不甘,而后眼花缭乱,再后沉溺痴狂。
是啊,这个世界明明那么花团锦簇,她凭什么就不能沉溺呢?
是他们将她抢夺来的,他们又打压她,欺辱她,看轻她,磋磨她!在那些被嘲笑的时光中,在那些被视作玩物的日夜里,她明明身着锦绣,却还要常常忍饥挨饿,披风曝雪……
这是什么天理?
既然人间只有沧桑,她便宁愿将心饲妖!
法力低微的小狐便在翠娘呕心沥血的喂饲中,迅速成长了起来。
城北徐家开始有怪事频发,一个又一个的仇人离奇死去。直到翠娘怨气愈盛,小狐妖气满布徐府,悬灯司被惊动了!
那一夜,小狐吞噬了翠娘的血肉,与那个手持破血刀的诛魔卫殊死搏斗。
妖气翻滚沸腾,小狐迅疾若风,利爪到处,那诛魔校尉拎起身后一名皂吏就迎面向小狐扔去。
利爪划破了皂吏的身躯,皂吏凄声痛呼,血溅三尺之高。
诛魔校尉的长刀却向前一转,饮过此人热血,刹那间刀光暴涨,破血刀出。
小狐的世界里,这一刀就是它最后能见到的光亮。
此后世界归于黑暗,恍惚似还有翠娘的笑声与哭声,以及那诛魔校尉淡淡的一句:“牺牲的照老规矩,抚恤一百两……”
什么啊,小狐不懂,它也懒得懂了。它死去了,与它腹中的翠娘一起。
晒架旁,似走马灯般读过这一段影像的宋辞晚却是陡然怔住,心跳如鼓。
一些此前被忽略的信息,就在这一刻挣扎破土。
皂吏之死,究竟是为杀妖而死,还是为祭刀而死?
抚恤金惯例是一百两,可是宋友德的抚恤金只有五十两!
宋辞晚后退一步,身前浮现的天地秤秤盘上又多出了一团灰黑色透金光的气:翠娘的执念,人欲怨憎会,爱别离……三斤四两,可抵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