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宫颔首,两人对视一眼,皆已知必要严阵以待了。
陈宫出了帐,便与张辽带五百兵士出城去迎接杨弘。
且说吕布在田梗间徘徊良久,吕娴出了草庐,到了他身边。此时星光满布,月华皎洁,春日的寒到人身上,依旧如刀割肉一般的疼,然而吕布仿佛无所知觉似的,就连吕娴到他身边,他都没有察觉,他忽的蹲下来,大掌从田间捧起了一手土,怔然良久。
“纣王败逝,周王室建,封功臣诸侯与疆土,这便是封土建国的来历,经历春秋五霸,到战国秦一统天下,再到陈胜起义,汉王沛公立汉室江山,已然千年矣……”吕娴的声音很轻,柔柔的如风。
吕布听着,并没有回头,手却不禁握土更紧了紧。
他是雄性,还是有大才的雄性,又怎么能没有贪土建国之心?!这几乎是一个诸侯的本能。
以前他没敢想,可是眼下已经看到了,想到了,心态拔高了,就再也不能止息了,哪怕他终将面对的是恶龙一般的曹操。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陈胜区一农夫,尚知此天道至理,我父更是大才,志何必短于陈胜?!”吕娴道“若要天下,必要心志坚定,此为首要!”
吕布心一颤,语气略显迟疑,道“我,做得到吗?!”
“能的!”吕娴握住他的手,捧着他手上的土,道“还有我帮父亲呢,父亲还有陈宫,高叔父,张辽,以后还有很多很多的人,父亲只要爱土地,爱百姓,重用贤能,自然能的!若为战,父在前,他们便是坚实的后盾,你庇护他们,他们也庇护你,他们也是父亲最锋利的前锋。”
吕布心中的迟疑缓缓的消释了,他的女儿,是他的倚靠,小小的女儿家,瘦瘦小小的,不知为何拥有如此强大的能量,仿佛像个太阳,暖暖的供着火热的内核,让他得到力量。
他之女尚如此坚定,他又有何惧?!
“不错,布幸甚,生得我儿,”吕布迟疑尽去,眸中带着无尽的光芒,抬眼看星光之天,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终有一日,天之尽头,皆为我吕家之土!”
吕布的大才,史上没有一个英雄走过的路,可作他的参考,只因现在的他,已经足够耀眼,除了逆流而上,劈棘斩荆,便是陈胜走过的路,也不足以作为他的参考。
吕布的路,得要靠他自己走,而他之勇,必为先锋!
勇有意志加持,在战场之上,吕布的勇才是真正的被开发出来,可劈山可斩水,万夫莫挡。
吕娴其实知道吕布挺不自信的,因为他的才能,在他以前的胡乱用之下,并未真正的带给他巨大的自信和利益。
可是,当这一切迟疑如眼前迷雾散去,从今以后的吕布到了战场之上,他就是最耀眼的太阳,群星皆莫能与之争。
而剩下的,自有她与陈宫,诸将为他谋断前路。
“娴儿,”吕布信重吕娴,对这个女儿是真正的心服口服的,尽管偶尔闹脾气,会打起来,吵起来,但终究是服她的,道“在此一地与农夫打交道,为父才知,原来平民百姓之家,一亩地也养活不了一个人,亩产太低了,而又连年征战,征兵,赋税极重,百姓之家,早已经枯竭,十室九空,有些人,宁死也不愿意再生孩子了,只因养不活……”
吕娴静静的听着。很多事,直接面对了,才会有直观而冲击的感受。
“这些日子我总嫌豆饭难吃,可我去了农家,才发现他们连这个也吃不上的,只有照出人脸的豆饭汤,那些孩子,瘦如饥骨,而老人,早已经死了……”吕布的声音有点闷闷的,道“等不到天年,就饿死,或是自行投缳死了……我一直在想,这是天灾之故,还是人之祸患。”
顿了良久,吕娴才道“父亲若有朝一日做了帝王,会如何?!”
吕布道“我想过,可是,苦于无能无策,竟,束手无策。茫茫夜空之下,与天之浩渺相比,我太渺小了,我并没有自信能做好……”
“父亲可知,大道为何?”吕娴道“为万物生。”
吕娴指着前面一树上蛹,道“蝼蚁尚且偷生,大道为生,人君当顺势而为,尽人事,听天命。顺天应人,天命所归!”
吕布恍然大悟,看着天之尽头,永夜与大地交融,仿佛连为一体。
天道茫茫,人如蝼蚁,若无天灾,蝼蚁也好,人也罢,又何需要人君去做什么?!
吕布明白了。
吕娴知道吕布心中最可贵之处是慈悲,而这,恰恰是他不同于其它人的地方。
“光洒大地是慈悲,春去冬来,润泽万物是慈悲,然而以杀止杀也是慈悲,以战止战,更是大慈悲!”吕娴道“父亲,你能做到的!”
吕布眼中迷茫已如雾散去,对她缓缓露出一个笑意来,道“为父,绝不会让我儿失望!”
严氏隔着草窗看出去,见将军挺拔如松,而女儿娇小若树苗一般,堪堪只到吕布胸前一样高,父女二人,皆立如苍松,月光洒下,映在他们身上,泛起微微的光芒。他们身后承载着徐州城。更是她,以及所有的他,她……的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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