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既然隋润芝如此大费周章地一步步诱导性地提问,那必然另有内情。阮舒便稍微提起兴趣:“我太姥爷正好不受宠?”
“不是。”隋润芝告知,“恰恰相反,你太姥爷是最受宠的。”
“噢?”阮舒意外。
隋润芝解释:“你太姥爷是时任家主最喜欢的姨太太所生的儿子,天资聪颖,伶俐可爱,非常招人喜欢。却也因此非常招另外一拨人的恨。”
“时任的庄家大奶奶?”阮舒的心思转得快,且,这也确实不难猜,女人多儿子多的家庭都有的嫡庶争位戏码。面前的这位上任大奶奶,不刚喊过“小野种”?
“是。”隋润芝证实她的揣测,接着道,“为了稳住家庭的和睦,稳住时任大奶奶的心,也为了保护小儿子,时任家主将你的太姥爷过继出去了。那个首饰盒原本是送给你太姥爷的生母的,当时随着你太姥爷的过继,一并带走了。”
“所以首饰盒成为时任家主对我太姥爷的偏爱?我们作为太姥爷的后人承了福荫?”阮舒接腔。
“对,”隋润芝的脸上若隐若现一抹古怪的笑意,“庄荒年当初差不多就是这样告诉他哥哥的……”
嗯……?分明另有深意。阮舒心里留神,听隋润芝讲述:“首饰盒的秘密,是满仓当上家主的时候,才得知的。庄荒年和驼背大叔公的关系一直都比较好,是大叔公透露给庄荒年,庄荒年转告满仓的。”
阮舒凤眸轻狭。
后续剧情完全不用太费脑子猜:庄满仓为了保住家主之位的长久和稳固,出手清理威胁到他的所有潜藏炸弹,也就是庄佩妤和首饰盒。
“……你母亲骨头太硬,不知道把首饰盒藏到哪里去,我们怎么都追查不出来。我劝过满仓干脆杀了你们母女俩一了百了,可只要没找到首饰盒,隐患永远存在。所以就这么折磨了你们八年,直到那把大火。”
隋润芝嘲弄:“你们母女俩逃了,躲起来。我们以为你们死了,满仓因为首饰盒的下落不明更加不安稳,最经常做的梦就是有人拿首饰盒来夺了他的家主之位。为了斩草除根,甚至把从你们那一脉从你太姥爷往后再分出来的旁支也全部暗中解决。”
阮舒眸光冰冷。死绝,指的大概就是他们家这样的。边缘血亲再过去的边缘血亲都不放过,勿怪庄佩妤在江城半个亲人都不剩。
陷入往事的隋润芝眼里涌现恶毒:“……那个贱人和那个小野种,正好就在那期间被我发现。满仓当时刚得知首饰盒的存在和作用,很焦虑,在计划要怎么从你母亲那里拿走首饰盒。”
“那个贱人可是阮家的童养媳,和你母亲的母家也是亲戚,满仓就更不可能留下那个小野种了,哈哈,哈哈哈……老天爷也不帮那个贱人!”
没料到还有这一出,阮舒怔忡。
这么说,当年庄满仓执意不认小闻野,甚至要乱棍打死他们母子俩,除了维护他自己的颜面、顾虑隋润芝这位新婚妻子之外,原因还在于阮双燕和庄佩妤是名义上的表姐妹?
或许因为情绪的转变比较大,隋润芝的精神忽然又开始恍惚,恍惚地笑:“可,全部都是谎言……被耍得团团转……”
俨然回到一开始她那句不明意味的喃喃。
阮舒竖起耳朵等着她继续说。
一旁隋欣有些担忧隋润芝的状况,想中断这场交谈。
阮舒如今已完全起了兴趣,怎么可能愿意中断?当即阻止隋欣,从沙发里起身,走到病床边,抓紧时间问隋润芝:“什么谎言?”
“首饰盒的秘密,是谎言。”隋润芝轻呵,“那个首饰盒,根本什么都不是。它的确是当年的家主送给你太姥爷的母亲的,但只是普通的首饰盒,不是信物,根本威胁不到满仓的家主之位。是庄荒年骗了我们。”
听至此,阮舒突然明白隋润芝先前提及是庄荒年告诉庄满仓时,为何露出古怪的笑意。
更是明白过来,为什么闻野说现在首饰盒已经没有用了。
“是庄荒年给满仓的心理下的蛊。将近三十年都活在有可能被首饰盒夺走家主之位的不安之中,惶惶不可终日。”隋润芝尚在哂笑,“他是在觊觎他哥哥的家主之位,我明白得太迟了……”
不,不对,不是庄荒年。
阮舒并没有忘记方才隋润芝提过,庄荒年是从驼背老人那里听说首饰盒的秘密。
在她看来,或许不是庄荒年个人编造的,而是驼背老人。
再准确点,是彼时已经诈死、躲在暗处的阮春华!
那么也就是说,罪魁祸首并非隋润芝所以为的庄荒年和驼背老人,是阮春华!
阮舒震惊。
阮春华居然参与了这么多事?把庄佩妤都给害了?而他摇身一变成为慈眉善目的一灯大师时,却还引导庄佩妤修习佛法,为庄佩妤主持在家居士的仪式……?
一个首饰盒的谎言,吊了庄满仓的心,让庄佩妤莫名其妙遭受折磨,连累阮双燕和小闻野。
阮春华究竟是个什么人?为什么要做这些事?
隋润芝也在问为什么:“为什么那个小野种要再回来?”
“是那个小野种对不对?你把我们隋家害成这样,是那个小野种授意你做的?对不对?”
她后知后觉的猜疑,情绪开始偏离控制,骤然倾身抓住阮舒与她要死要活:“你们应该找庄荒年报仇!是庄荒年在捣鬼!不是找我们隋家!”
“大姑姑!”隋欣抱住隋润芝。
“……”
…………
从疗养院出来时,天色已黑,纷纷扬扬的雪花又开始下起来。
阮舒的脑子还在消化和整理从隋润芝那里得来的信息。
查看手机的时候,发现傅令元很早之前就给她回复了。没有表达任何感受,是个问题:“还有一部分?”
指的是她并没有把青门在庄家码头的所有货运路线拍给他。
阮舒反问:“你想吞了吗?”
黑吃黑,再正常不过。是故,在发那一部分路子给他时,她便顺其自然地考虑到这个问题。
傅令元估计在忙,所以又是很长一阵子没有动静。
阮舒瞥着时间。
这个点,他肯定已经回到海城,去见陆振华和陆少骢了……
…………
海城。
傅令元刚从陆宅与陆振华碰过面,回来别墅,明显感觉到整栋别墅的气氛笼罩在浓重的阴霾之下。
“小爷在哪儿?”
问是这么问,但傅令元脚下的步子其实径直朝后面的屠宰场快速阔开来迈。
被问的手下也果不其然回答:“在屠宰场。”
傅令元略略颔首,快到屠宰场门口时,看到原本应该守卫在门口的两名手下躲得远远的,根本不敢靠近。
灯光的照耀下,从里头延伸往外面的路上,可见滴落的血迹斑斑。
傅令元折眉。
跟在后面的栗青将两名守卫揪到跟前询问:“里面什么情况?”
“小、小爷好像疯了……”守卫战战兢兢,哀求傅令元,“已经从里面抬出来好几个人了,前一批还在负责抬人出来的,等下一批就变成被抬的了。老大,我们害怕,不敢再在这里呆着了,请老大今晚放我们的假吧!”
傅令元薄唇紧抿,点点头。
“谢谢老大!”两名守卫感激涕零,飞一般跑走。
傅令元则带着栗青继续步伐。
突然就从里头晃出来一道身影,冲外面吼叫:“人呢?!怎么一个都没有了?!给本小爷再带几个人进来!小爷我今天的手术刀还没喝够血!”
他阴鸷的双眸充了血般赤红,脸颊上沾染着飞溅的血,手中的利刃在空中胡乱挥舞。
整个一嗜血的杀人狂魔形象。
眼看利刃划向傅令元,虽猝不及防,但要挡还是来得及的。栗青第一时间准备上前替傅令元挨。
傅令元却是不动声色地抵回栗青,亲自抬手去捉陆少骢。
“少骢。”
叫唤出口的同时,毫无悬念地,傅令元的手背狠狠被戳出一道口子。
癫狂状态的陆少骢瞬间愣住:“阿元哥?”
下一秒,愣怔变喜悦:“你终于回来了!我等你一天了!”
像极了受尽委屈的孩子,苦等到会疼他会爱他的亲人,就差掬一把辛酸泪。
“老大!你的手受伤了!”栗青出声。
原本打算上前抱住傅令元的陆少骢滞住,看到傅令元的伤口,反应过来是自己刚刚刺到他,有点慌神:“对不起阿元哥!我没看清楚!我不知道是你!”
神色一厉,他抬脚便暴戾地踹向栗青:“你为什么不走在前面先通报阿元哥来了?!其他人呢?其他人也全部都死了是么?!”
栗青正正被踢中膝盖,屈腿跪倒在地:“抱歉,小爷。”
傅令元极轻地折眉:“行了,我没事,一点小伤。”
“走!阿元哥!快去处理伤口!”陆少骢仍旧紧张,即刻拉傅令元要回前头。
临走前,傅令元有意无意回头瞥一眼屠宰场的大门,感觉夜晚的胧胧雾气悉数被血腥浸染。
十五分钟后,客厅。
栗青合上医药箱,离开去扔刚刚用掉的染血的棉花,陆少骢顺便交待他找人清理屠宰场。
扭回头时,陆少骢朝楼上瞟去一眼:“小雅嫂子人呢?”
“一路奔波,太累了,让她去休息,为了看雪去了比较北边的城市,结果她被冻感冒了。”傅令元言简意赅解释。
陆少骢再次诚恳道歉:“对不住阿元哥,因为我,影响你度假了。”
“那都不是事儿。”傅令元严肃脸,沉声问,“为什么要躲在我这里不回家?”
陆少骢定在沙发里没动。
傅令元也不说话,看上去就像非要等到他的亲口回答不可。
双方大有僵持对峙的架势。
须臾,傅令元喊仆人拧一把湿毛巾过来,递给陆少骢:“把脸上和手上的血都先擦擦。”
这会儿陆少骢倒是听话的,默默地接过,自己默默地擦拭。
傅令元紧接着吩咐手下:“备好车,一会儿送小爷回去。”
“我不回去!”陆少骢霎时狂暴站起,毛巾从手中用力朝那名手下甩去,瞬间打肿那名手下的半张脸。
傅令元坐在对座里没动,平静注视他,示意手下先离开,才开口:“不敢见舅舅?”
“不是不敢见!是不想见!”陆少骢暴跳如雷地纠正。
傅令元沉默两秒,倏尔不合时宜地笑笑:“年轻人火气很旺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