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真是如此,那就太好了!”黑齿常之笑道:“就一天功夫,葛德威能打制多少攻城器械来,光砍树搬运木材都不够,没有攻城器械,只有蚁附攻城,再多人都不够死的!”“这倒是!”伊吉连博德笑道:“不过拖时间对他们也未必有利,陕州城里的工坊工匠多得是,各种材料又不缺,比起打造器械,葛德威打造出一样来,我们十样都造出来了!”听到伊吉连博德这般说,崔弘度和黑齿常之都连连点头,这倒不是他们要拍同僚的马屁,而是伊吉连博德说的是大实话,古代城市攻防战中,士兵的数量和精锐程度其实没那么重要——就算你是项羽再世,吕布复生,力敌百人,爬云梯的时候一个女人也能用一盆滚烫金汁要你的命,毕竟再好的盔甲也挡不住滚油和落石,云梯上也没地方躲;攻城方兵力再多,城墙上可以选择的突破口其实也就那么几处,只能一点点添油往里面耗,直到耗光守城方的资源为止。所以城市攻防战其实拼的是不仅仅是人命,更多的是资源——粮食、油料,各种器械、以及制造器械的人手和材料。攻城方有木材打制投石机、木驴冲车,就用不着用尸体填平壕沟,死人死到尸体与城墙一般高,可以先用投石机和弓箭手压制城头火力,然后用冲车撞开城门,或者把吕公车直接推到城墙前,然后放下吊桥,直接登城;守城方有木棚、射屋、强弩、投石机、叉杆,就可以消除射击死角,躲在安全的地方向毫无遮拦的敌人投石射箭,轻轻松松的推翻云梯,烧掉对方的吕公车,逼迫敌人用几百条人命换几步土地。这也是为何自古以来守城方第一步就是坚壁清野,最好距离城墙一定距离之内连块大石头都不留给对手。这一点伊吉连博德他们做的已经很好了,而守城的资源他们更是充沛之极——粮食和油料自然不必提了,为了修补建造漕船,陕州有大量的各色工匠和充足的材料,无论是制造弩机、箭矢、还是别的攻守器械,都是应有尽有。如果葛德威打算先建造好了器械再来攻城,他只会发现守城那边的更多,更好。“那夜袭的事情?”崔弘度的目光转向黑齿常之,在场的人都知道他有一双夜眼,要夜袭可以说非他莫属。“今晚是头一晚,葛德威肯定防备最严!”黑齿常之答道:“我反倒觉得明天拂晓反而更好些!”“拂晓?”“嗯,弦不可能永远绷紧,否则就断了!”黑齿常之道。“这倒是,那就明天拂晓吧!”城外军营。军议在葛德威的帐篷里进行,两张不知道从哪里找到的方桌并排放着,有一张桌子还少了半截腿,不得不用几块石头替代。葛德威坐在主位,右手便是他的副将,行军司马、长史、左右都虞候分作两侧,然后便是各营的将佐校尉,军议的开始所有人都保持沉默,军官们面面相觑,眼前的情况和他们离开长安时所想象的大相径庭,敌人的数量远远少于己方,又是骑兵,那最大的可能就是烧掉仓库后逃走,对于他们来说最主要的工作不是战斗,而是扑灭余火,恢复原状和追击。可现实是一座设防完备的城市,除非进行一场正规的围城战,否则根本不可能攻下来。“将军!”行军司马第一个发言,他是个来自陇右的老兵,满是皱纹的脸上布满了伤疤,他的声音有些浑浊,必须很用心才能听懂说的什么:“我们应该向长安要求援兵,除此之外,还要向相邻州县征发民夫,仅凭现有的人手,要打制攻城器械,挖掘壕沟,修筑壁垒还有些不够!”“援兵?我们有五千人,叛军只有一千人!我军人数是叛军的五倍!”长史不满的反驳道:“朝廷会认为我们畏缩不前的!”“长史,打仗不是简单的比人数多少的!陕州城内外的情况我们都看到了,没有城中百姓的配合,怎么可能搞成这样子?”行军司马道,他的脸上满是忧虑的痕迹:“攻打这样的城市,五对一的优势可不够!”“是呀,司马说得对!”“城头上那么多木棚,射笼,城里的工匠和各种材料肯定不缺,这么说来弩机也不会少!我们没有相应的攻城器械,多少人都是送死!”军官们接二连三的发言,绝大部分人都站在了行军司马的一边,他们一致认为,用血肉对抗石块、木头和油脂绝非明智之举。葛德威一直保持着沉默,他就好像一尊石像,坐在方桌旁,当众人的目光聚集在他身上,他突然站起身来,走出帐外,只留下一群面面相觑的军官们,副将赶忙追了出去,两人一直走到营地的边缘,方才停下脚步。“离开长安前,长安的粮铺只有不到一半开门了!”“啊?”副将被葛德威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弄得晕头晕脑的,他下意识的应了一句:“属下倒是没注意!”“情况很糟糕!”葛德威转过身:“叛军占住了陕州,就是卡住了长安的喉咙。没有漕运来的粮食,长安就是一座死城!所以我们不能拖延下去,你明白吗?”“是!属下明白了!”副将下意识的挺直了身体。“他们要援兵是对的,要征发周围州县的民夫也没错,但不能像他们想的那样先把器械打造好了,再按部就班的围攻,长安等不及,裴侍中更等不及!”葛德威的话越说越快,到了最后简直就是吼叫:“今天就先攻打码头,至少先把码头拿下来!”————————————————————————崔弘度站在女墙旁,仿佛一尊石像一动不动,城门外便是不久前曾经还是码头和仓库的废墟,几天前他已经下令将大多数建筑物都拆毁,大部分木材都搬进城,剩余的材料堆成一道矮墙,保护着最后一条栈桥,用来供十二条改装后的水轮船停泊。显然,敌军选择的第一个目标就是码头,理由很简单——这里的防御最薄弱,没有壕沟,没有城墙,只有一道矮墙。葛德威的前军仿佛涌动的波涛,向码头涌来,矮墙后的民兵们射出的两排弩矢,就一哄而散,向不远处的城门逃去。这倒是在崔弘度的意料之中,他对自己的民兵不抱任何幻想,这些临时募集的前水手和搬运工们可以在甲板上射弩摇橹,也能站在城头上向下投掷石块,泼热油,但野战中只会一触即溃,唯一能够指望的就是他从长安带来的那一千骑兵,这些骑兵来自辽东、百济,跟随王文佐身经百战,弓马娴熟,若是应用得当,便是万人亦可击溃。“发出信号,让水轮船起锚,往岸边靠过来!”他头也不回的发出命令:“还有城头上的投石机,也调转方向,等候命令!”葛德威的前军此时已经冲到了矮墙前,最前面的几排士兵已经开始翻越齐胸高的矮墙,有的性急的干脆用长矛挑飞矮墙的上半部分,试图将这些障碍物清理开。为了避免遭到城墙上守军的投射器械的射击,葛军开始有意无意间的向河边一侧靠拢,这就破坏了队形,让其混乱起来。“船,水轮船!”随着葛军的叫喊声,十二条水轮船正以惊人的速度向岸边靠拢过来,即便大部分士兵早以熟悉了这种经常停泊在广运潭码头边的漕船,但亲眼在这个距离看到这种新式船只的灵敏和速度还是第一次。士兵们本能的向后退却,好拉开一点与之的距离。砰!随着一声轻响,一支灌铅短矛被卷曲到了极限的筋丝纤维驱动,弹射出去,越过前面两排士兵的头顶,贯穿了旗手的小腹,将其连同旗帜带倒在地。这支短矛仿佛是个信号,这些靠近岸边的水轮船射出雨点般的箭矢和短矛,落在靠近岸边的人群头上,被射中的人就好像被大风刮过的岸边的芦苇,成群的扑倒,有人试图张弓反击,但这些水轮船靠岸一边的侧舷早就竖起了木排,水手们躲在木排后,用弩机和“蝎子”向岸上密集的人群射击,岸上射来的绝大部分箭矢都被木排挡住了。几乎是同时,城头上的投石机也开始行动了,相比起船上的射手们,城墙上的投石机大部分都打偏了,不少石弹都从葛军士兵的头顶上掠过,落入河水中,有几块甚至砸到了正在向岸上射击的水轮船上,引来了一阵怒骂声。但即便如此,这也让葛军事情陷入了一种自己陷入两面夹击的恐惧之中,在这种夹射下,愈来愈多的人丢下武器,试图逃离这块倒霉的地方,他们推倒试图阻挡自己的军官,翻过矮墙,向己方的本阵方向逃去。从城门里冲出的骑兵们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骑兵的数量并不多,只有两百骑上下,但他们迅猛果敢的行动弥补了这个不足,他们如风一般席卷过葛军的侧翼,引满角弓,向只有四五步远的敌方步卒射箭,挺起长矛,刺穿抵抗者的胸口,践踏一切,驱赶一切,披靡一切,就好像割草人一般,每前进一步,前面的草就倒下一片,就这样,原本浩荡的葛军在马蹄前转过身,发出绝望的喊叫声,丢下旗帜、长枪、头盔,向后逃去。他们当中的很多人被同伴挤倒践踏,再也没有重新起身的机会。看到己方的前军被击溃,葛德威的脸变成了一种可怖的紫黑色,就好像茄子。他愤懑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一言不发,胜利者的骑兵并没有追击下去,只到了那道矮墙边缘就退回去了。“贼人的骑兵果然精悍!”副将嘟囔道:“不可小视!”这句话点着了葛德威的怒火,他恶狠狠的骂道:“来人,将这些废物拿下,临敌后退者斩!”“将军,将军!”副将给吓了一跳,赶忙求情道:“这么多人不可尽斩呀!”“对,对!”行军司马赶忙接口道:“这不过是初战,若是杀了这么多士卒,岂不是自沮士气!”葛德威此时也有些后悔,毕竟逃回来的溃兵就有七八百人,如果都杀了那剩下的军队只怕也打不下去了。他冷哼了一声:“死罪可免,活罪难饶!逃回来的溃兵什一抽杀,活下来的插箭游营,以为三军戒!”与败者的沮丧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陕州城内此时却是一片欢腾。如果说先前城中绝大多数人是怀着绝望恐惧的心情面对长安来的军队,那刚刚亲眼看到的胜利就让这些原本绝望的人们看到了一丝希望——这些“王师”好像也不是那么难对付嘛!那些骑兵们能够轻而易举的打败几倍于己方的“王师”,把他们杀得尸横遍野。难道和那个倭国来的转运使相公说的一样,他们才是忠臣,长安有奸臣囚禁了圣天子,只要大家能够坚守陕州一个月,王大将军的大军就能赶到,到时候解救天子,大家都是有功之臣,可以封妻荫子?在胜利的刺激下,城内的百姓和民兵们兴奋了起来,他们开始连夜赶工,打制更多的器械,箭矢,投矛和弩机,检查城墙,寻找可能存在的缺口薄弱之处,看到这种喧闹,城外的进攻者不由得更沮丧了。“看这样子,倒像是咱们才是叛军了!”一个军官摇了摇头:“早知道这样,当初就应该从长安连夜行军赶过来了!”“这世上哪有后悔药吃!”他旁边的同伴叹了口气:“还是先找长安要援兵,相邻州县征召民夫来吧!就凭咱们手上这点兵,就算再过半年也攻不下来!”无论葛德威如何的恼怒,他也不得不向长安发出求援的书信,并从相邻州县征召更多的民夫,为打一场时日持久的攻城战做准备了。今天事情比较多,更新晚了,请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