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照邻冷哼了一声,背过身去,回到几案旁重新拿起书来,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样子,卢光平见状也不着恼:“你不知道吗?宫中出大事了,太上皇后死了,天子须得守孝,你觉得这个节骨眼上还能顾得上你们那点事情?”
“什么?太上皇后死了?有这等事?”卢照邻大吃一惊,他站起身来:“真的假的,我怎么没有听说?”
“你每天都坐在书案前寻章雕句、之乎者也,哪里还顾得上外边的事情?”卢光平笑道:“若不是我告诉你,恐怕你现在还不知道吧?”
“那,那其他人呢?”
“其他人?我怎么知道?”卢光平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想必也和你差不多吧?都一门心思来长安凭文艺博取富贵,肯定天天躲在家中和书本打交道,对外头的事情毫不关心!”
卢照邻闻言叹了口气,没有说话,依照礼法,父母于子女有养育大恩,故而父母亡故,子女也必须守孝以表达哀悼之意,守孝期间子女必须身着特殊的服装,不得进行娱乐活动、不能饮酒吃肉、不能处理公事等等。而天子作为天下表率,自然更应该以身作则,区别只不过是守孝时间的长短罢了,最短只需27天,而最长为三年。再次其间卢照邻他们的制考多半是要推迟,如果只有几个月还好,如果超过一年,那就很可能夜长梦多了。
“怎么了?你还在担心制考的事情?”卢平光笑道:“其实你担心也没用,说不定天子也就守孝一两个月,这权当多点温书的时间罢了!”
“若是如此便好了!”卢照邻叹了口子:“我只是觉得其实你说的没错,功名之事真的要看命数,而我命数里恐怕就没有这一桩!”
卢光平看到卢照邻这幅样子,反倒不再像平日里那般冷嘲热讽:“其实你也不必太过在意了,王大将军不是很看重你吗?即便制考不成,你也可以去王大将军的幕府中去,以你的文才,他的幕府里肯定有你的一番用武之地的!”
“你让我去王大将军的幕府?”卢照邻笑了起来:“你怎么改了性子,我记得你先前可是不怎么看得上他的!”
“此一时彼一时!”卢光平面上的笑容消失,变得严肃起来:“我来长安也有快两个月了,关于这王文佐的所作所为也知道了不少,若是用一句话来评价,那就是王霸之才,偏偏王佐之用!”
“王霸之才?王佐之用?”卢照邻仔细回味卢光平的评价,在中国古代政治话语里,王霸指的是当天下礼乐崩坏,原有秩序不符合存在的时候,有人用权力和智略让天下人服从,重新建立秩序。而王佐则是利用本身的智略才能来帮助天子,平定动乱,加强秩序,乃至达到天下治平的目的。
如果要举例子的话,齐桓晋文高欢宇文泰就是王霸之道,他们在天子式微,王道衰弱,人心道德败坏的情况下,采用武力和谋略重建了秩序,但是他们所建立秩序的行为本身就是对原有秩序的破坏,但又不是完全砸碎旧有的秩序。而王佐便是指类似于诸葛亮、萧何、管仲、王猛这一类人,他们是在原有政治秩序内部查缺补漏,加以改革创新,使之换发新的活力。可以说卢光平对王文佐的评价是十分精准的。
“我怎么觉得你是在说大将军是在大材小用?”卢照邻问道。
“呵呵呵,你这么说也不算错!”卢平光笑道:“不过对于天下人来说这反倒是幸事,说到底,自古以来英雄豪杰最擅长的本事其实就是杀人,本事越大的就杀人越多越快,本事最大的就扫平群雄,传诸子孙,本朝文皇帝不就是如此?王大将军要是真的能尽用其才,那还不伏尸百万,白骨露野?这长安城只怕也会彼黍离离,如邺城一般!”
卢照邻叹了口气,没有说话,卢平光口中的邺城从东汉时便是河北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天下数得着的大城,杨坚篡夺北周皇权之后,相州总管尉迟迥举兵反抗,被韦孝宽击败。为了确保邺城不能再次成为关东势力反抗的基地,韦孝宽便将邺城彻底平毁,这座河北第一名城就此化为茫茫田野。
“那你为何不去投靠王大将军?”卢照邻问道:“你不是总想着乘势而起,重现范阳卢氏在北魏、高齐时候的盛况吗?”
“还不是时候!”卢光平道:“我和你不一样,你现在去王大将军那儿还能抄抄写写,我能干什么?与其这样,不如静观其变,以待天时!”
“以待天时?什么天时?”卢照邻问道。
“自然是汉光武入河北、袁绍前往冀州、贺六浑领六镇就粮山东啦!”卢光平笑道:“那时,我便能替他招揽河北人心,令其大旗所向,望风景从,如风云从龙虎,直上九霄!”
“你又在说胡话了!”卢照邻摇头苦笑道:“大将军是什么人我很清楚,他对圣上可谓是赤胆忠心,又怎么会做你说的那些事?你说得对,如果你现在去投靠他,让他知道你的这些心思,多半会一剑斩了你!”
“所以我说要以待天时呀!”卢光平笑道:“天下轮转如阴阳变幻,岂是你能够断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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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事堂。
“大将军,这是辽东的军报!”张文瓘低声道。
“嗯,你先放在边上,我待会就看!”王文佐点了点几案的右边,目光一瞬不离眼前的文书。
“是!”张文瓘放下军报,却没有走开,过了好一会儿,王文佐放下手中的文书,在末尾批阅了几句,然后才拿起张文瓘刚刚送来的军报,下意识的叹了口气。
“大将军,薛总管又催兵催饷了?”张文瓘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