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莎是个画家,画的东西不在许尧臣能欣赏的范围内,但她却有一批自己的拥趸,在业界也算叫得上名了。
她性格很独,孤傲得很,小时候非常烦程艾,几乎到了看她一眼就要发疯的地步。后来大了,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反而跟程艾关系逐渐缓和了。
这通电话,她算是为程艾打的。
“我爸——你季叔,说跟你开不了口,上次闹的不好看,叫你来过年显得不合适。”季莎道,“我的意见,你要是不忙,就过来一趟,我也在,她吵不起来的。”
许尧臣觉得很没趣,“我和程艾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大过年的,算了吧。”
“性取向是个人自由,这我们都明白,程艾也接受,但其他的事儿上,你得给她点时间。”季莎声音很稳,听不出多余的情绪,“大年三十,按中国人传统,是该阖家团圆的。”
许尧臣直截了当道:“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哪年也没团圆过,咱们这四口人,不是早该习惯了么。”
“他们两位岁数都大了,人一上年纪,难免想有小辈在身边。你和程艾的关系一直是我爸的一块心病,我当女儿的,不愿意看他为这个发愁。当年你们困难时候,我爸也伸手帮过忙,可惜他能力有限,没能把你也从火坑里拉出来,这是我们都对不住你。”季莎话音又缓下来,“小臣,你当我道德绑架你也行,总归这一顿年夜饭,我希望你能来。”
许尧臣看着自己映在电视屏幕上那一道虚影,说:“行,我考虑考虑。”
放下手机,他靠沙发上愣了会儿神。
按说脑子里得有点思考的,可他什么也思不出来,就一个念头,无所谓。
在许尧臣小时候,程艾算得上一个贤妻良母。她息影之后,相夫教子,每周也能下几次厨,给丈夫儿子做顿可口的家常菜。也曾经搂着儿子给他念过故事书,教他做人的道理。
许尧臣记得,他从幼儿园起,就总是同学里最骄傲的那个——他妈妈是个大美人,没有谁的妈妈能比得上。
也许是小朋友能向外张扬的东西太少,父母的相貌就成了最直接的“本钱”。那时每逢家长会,他都要装作不经意地向别人炫耀,再享受其他人的赞美。
程艾也总会说,宝贝,以后你也要让妈妈为你骄傲啊。
——可惜,没有以后了。
许尧臣去厉扬的酒柜里挑了瓶酒,拍张照片发给他,说这支自己要了,借花献佛,去送礼。
厉扬没问他要干嘛去,只给他发了张图,是两盆饺子馅和白胖白胖的面团,说准备包饺子,自己要上阵擀皮了。
许尧臣对他挑个大拇指,让他包好了把成品发来展示,这边又挑拣出两箱水果,拎着出门去了。
当年,季广茂正逢事业不顺,又与前妻闹离婚,几乎是净身出户,恰碰上方远出事,程艾住进疗养院,他想帮,可正如季莎说的,能力不够,帮不了。
但不管怎么说,季广茂能帮着照顾程艾,许尧臣就是感激的,否则以他当年那个情况,恐怕更要焦头烂额。
开车去往西郊的路上,许尧臣想起来前些年季广茂要带程艾走的时候,私下里来找过他,问他意见,要不要一起远走他国。
他那阵子中二病正严重,很是不屑季广茂和程艾这种一走了之的鼠辈作为,他对季广茂说,他在他爸坟前发誓了,要让他干干净净在下面做鬼,安安心心等下一世轮回,所以走不了,这辈子都走不了。
自那以后,除了每半年定时打过来的钱,他们之间的交集就很少了,直到程艾这次回国,他才又见着季广茂。
季莎把年夜饭定在西郊一处园子里。
园子占地面积相当广,里面亭台楼阁,要是徒步进去,十分钟都未必能绕到正经吃饭的地方。
许尧臣跟着导航走,等进园子,导航就罢工了,开启胡言乱语模式,他只能跟着路牌兜圈。兜完大半个园子,总算在一道精巧的拱桥后找着了停车场。
停车场小哥穿着笔挺厚实的黑呢大衣,绷直了肩背站在距他车门半米远的位置,等他方一拉动车门,便上前替他在外拉开了。
“先……许先生,晚上好。”小哥显然认出了他,却习以为常般,并不多看一眼,礼貌地将视线下移,问后备箱是否有物品要拿。
许尧臣将后备箱打开,挪出他拎来问候长辈的节礼,和小哥一前一后往光亮处走。
影壁另一侧,是正堂,古朴的雕花门外,许尧臣看见了季莎。
她手里夹着一支细长的烟,眯着狭长的眸子,吞云吐雾。一身沉寂的黑,像是要融进浓重的夜色里,独是手腕上挂了一串南红,提了零星的亮色。
她冲许尧臣抬手,那串南红一晃,很有几分风情。
“来了,”季莎掐灭了烟,目光在他脸上一顿,“有七八年没见了吧?”
许尧臣道:“差不多。”
他们一同沿着曲折的回廊往里走,季莎并不多问许尧臣近况,聊的是她的巡回画展,直言宁肯坐在画室里不停歇地画一个月,也不想如此东奔西走地搞商展,实在不适合他们这摆弄艺术的人。
“带了一幅送你,”回廊尽头,等侍者替他们开门时,季莎道,“也是我爸的意思。”
许尧臣愣怔,没等理清是为什么,门内的光便扑到了脚下,容不得他出神了。
季广茂还是个好脾气的样子,见许尧臣进门便迎上来。许尧臣喊了声季叔,他忙着招呼孩子坐下,又拉着程艾当起和事佬,给母子俩热络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