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高楼跳下来摔得支离破碎的身体,真的很恐怖。
这个时候网络管控没有那么严格,这些血腥图片没有打码就发出来,传播得到处都是。
很多人都有猎奇心理,不管是出于感慨还是什么,他们往往在转发的时候,都喜欢把图片也发出去,就造成了很大范围的传播。
当时还上了微博热搜,被人们用来感慨现在的高中生学习压力大,心理上不健康,十分脆弱,一点儿压力都承受不了,动不动就自杀,这样的人就算上了大学也没用等等。
廖静淑看过别人发的图片,虽然看一眼就赶紧关闭,可只要看见,就会印在脑子里。
实在是……太可怕了!
微博上还有人说,就算是真的想自杀,也千万别选这种方式,看着太恐怖也太丑了。
这是丑的问题吗?
这样的图片肆意传播,对死者和家属,又是另一重的伤害。
当时出事,廖静淑只知道这女孩跟自己女儿是初中的同班同学,高中俩人虽然还是在一个学校,但在不同班级。
初中的时候,郁晴柔还跟女儿一起来过家里,两个女孩子感情很好的样子。
但是到了高中,也不知道是学业繁忙还是怎么,俩女孩好像走得远了,郁晴柔也没再来过家里。
所以当郁晴柔出事的时候,廖静淑观察了一下女儿,发现女儿好像没有太大的情绪反应,她就想着,可能是俩孩子已经疏远太长时间了,女儿难过是难过,倒也不至于影响生活。
可现在想想,女儿当时的状态就不对。
当时几乎所有人都在讨论郁晴柔跳楼自杀一事,小区里住的都是在那边上学的家长和学生,走出门碰到人就能听到讨论郁晴柔的声音。
学校还专门为此连续开展学生心理健康教育,老师家长都开了好多会,主题就是一个,关注学生心理健康!
试想一下,谁家孩子养到十七八岁,就要高考了,忽然跳楼自杀,那父母得多心疼啊!
孩子为什么自杀?
不管是因为学习压力,还是其他因素,都得重视。
父母和学校都要关注并且调节学生的心理。
当然还有很多传言,有说着姑娘是因为谈恋爱学习成绩下降,父母说她了,她一怒之下就跳楼自杀。
还有说是因为这姑娘不检点,跟校外的小混混谈恋爱,怀孕了,太害怕不敢告诉父母,就跳楼了。
当然还有说这姑娘一直有精神病,抑郁什么的,再加上学习压力大,承受不住,就一了百了。
反正各种说法都有。
廖静淑从来不参与这些讨论,人都没了,就让她好好地去吧,这些乱七八糟的传言,平白败坏姑娘名声。
都是有女儿的人,听到这样的话实在是难受的很。
那段时间,廖静淑自己的情绪都会受到影响。
可是女儿解云竹呢,她的情绪没有任何变化,就好像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
毕竟是初中时候那么要好,还带回家来一起住一起玩的朋友,就算高中疏远了,或者再严重一点说,高中俩人闹别扭老死不相往来了,可听到那郁晴柔那姑娘跳楼自杀的消息,女儿再怎么也不应该无动于衷啊!
现在想想,廖静淑真是后悔死了,当时只觉得女儿情绪上没受影响就行,快高考了,她不希望女儿出现任何变故。
可其实女儿的无动于衷,本来就不是一种正常反应!
如果她能早点发现就好了。
廖静淑十分后悔。
解云竹眼泪止不住地流,她触碰不到郁晴柔,只能站在她面前哭道:“小柔你怎么从我身上下来了,我还没帮你报仇。”
解西华和廖静淑顿时脸色一变,心都揪起来了。
郁晴柔抿唇:“对不起小竹,之前是我太恨太怨了,我被仇恨和怨气冲昏头脑,只想着报仇,完全没有顾忌你。我真后悔当初跟你说了那么难听的话,我后悔我们最后一次讲话是在吵架,我更恨我自己怎么那么无能,为什么还要对她抱有期待,我最恨的是……为什么我要生在那样的家庭,有那样的父母……”
郁晴柔哭着说,“我被仇恨和怨气侵蚀,失去思考能力,可我本质就是个没人要的孤魂野鬼,我靠近不了别人,我只能靠近你,只能上你的身,不然我根本无法存留在人间,太阳一晒,风一吹,我就要灰飞烟灭了,只有你愿意让我上身……但我却只顾着自己的仇恨,我甚至想用你的身体去报仇……对不起,对不起小竹,对不起……”
解云竹也跟着哭起来:“是我自愿的!你是我女朋友,可你身上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肯告诉我。我想替你分担,但你什么都不说。我愿意你上我的身,就算用我的身体报仇也没什么,我有精神病,医院都证明了,精神病人杀人不犯法!”
“小竹!”
解西华和廖静淑痛心不已。
他们真没想到女儿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不不不,小竹,我想报仇,但我不想伤害你。你是我最爱的人,是这辈子对我最好的人,我怎么舍得伤害你。”
郁晴柔:“我之前整个人都被阴气煞气冲昏头脑,除了报仇之外我根本没有别的想法,完全不会思考了一样。现在我已经清醒了,我还是恨还是怨,可我绝对不会再上你的身。这位大师说了会帮我报警,会帮我想办法找证据……”
“小竹,我现在就只想见你一面,跟你说句对不起,那天我说的话不是真心的。我只是……我只是没人可以发泄怨气,就一股脑都对准你。我就是仗着你爱我。”
郁晴柔说:“小竹,你已经知道了我是被杀不是自杀,所以我就更不可能是因为跟你吵架才自杀,你别再自责,我那么爱你,怎么舍得让你为我愧疚终生。”
解云竹泣不成声,不断摇头。
解西华和廖静淑稍微平静了一些。
幸好,郁晴柔说不会再上女儿的身,也不会借女儿的手去报仇杀人,那就好。否则可真是要了他们夫妻俩的命!
至于说女儿口中的女朋友什么的,解西华和廖静淑已经顾不得去想那么多了。
现在只要女儿好好的,别的什么都好说!
解西华也说道:“晴柔同学是吧,之前你的案子好像就是定性为自杀的,你说是有人杀你……那个人还是你……你母亲?”
郁晴柔苦笑:“是啊,说出去都没人信,杀我的人,居然是我亲妈。”
解西华:“你有什么证据吗?叔叔也可以帮你报警,但肯定要有新的证据,不然警方也很难重启调查。”
郁晴柔摇头:“没有证据。我喜欢喝酒,深更半夜喝多了酒,一时想不开,自己从阳台跳下去不是很正常的事?再加上我经常跟我妈吵架,我妈也经常跟周围邻居说我不听话、叛逆、不学好,整天就和不三不四的人谈恋爱……另外我的日记也在告诉所有人,我想死,不是一天两天……是从初中时候开始就想死……”
高小聪:“那你到底想不想死。”
郁晴柔:“我初中的时候,的确就是我妈口中说的那样,叛逆、不学好,和不三不四的混混谈恋爱,动不动就跟她吵架,抽烟喝酒无所不会,那个时候我也真的……想死。我还割腕过,后来才知道割腕又疼又死不了。我那个时候的确很悲观厌世,整天都在自杀边缘徘徊。这些都在我日记中有体现。”
难怪会被认定是自杀,不予立案。
高小聪:“那后来呢?”
郁晴柔:“我出生的时候,我妈妈说我这个姓,郁,听起来不够阳光,所以就给我取了个特别阳光的名字,叫晴柔,小时候学古诗‘树阴照水爱晴柔’,我特别幸福,所有人都爱晴柔。可很快世界就变了。我是女孩,再漂亮可爱都没用,我爸爸我爷爷奶奶一定要我妈再生一个男孩,可直到我三四岁,我妈还是没能生出来男孩。”
“原本温暖幸福的家,一瞬间崩塌。”
“不,其实不是一瞬间,只是我那个时候太小,记不住,从生下我之后一年,我妈又怀孕还是个女孩开始,我们家就已经变了。”
“我妈不断流产、怀孕、再流产,连续做掉3个,都是女孩,第四个检查了还说是女孩,但那个时候正是年关,小生意特别忙,她打胎的话要休息几天,就没办法出摊,影响挣钱,所以就拖了一下,然后习俗说正月里也最好不要打胎见血,就又多拖了一个多月……后来只能引产。”
郁晴柔笑:“引产下来,是个已经成型的男胎。哈哈哈,之前给她看B超的没看清楚,他们盼了好多年的男孩,被打掉了。而且因为多次流产加上最后的引产,我妈的子宫情况变得很差,医生说以后再怀孕很难。哈哈哈,报应,是报应吧。”
廖静淑忍不住红了眼睛。
她也就生了女儿解云竹一个。
其实丈夫家里俩老人,也都特别想让她再生一个,老人们说不管是男是女都再生一个,是个伴儿,可她不想生。
她的想法和很多人都不同。
她觉得人,永远不可能做到公平,对自己的亲生孩子也是一样。
人又不是机器,情感不管怎样都会有倾向。
哪怕是表面上什么都分得一样,比如买一样的东西,给一样的零花钱,尽可能地把所有一切都做到公平,可心里,公平不了,一定会有偏向。
这种偏向有时候不是给的东西多少,而是会偶尔不自觉地从语言上表露出来,从态度上表露出来。
那样的话,如果孩子性格大大咧咧看不出来也还罢了,如果孩子稍微敏感一点,都会特别难受。
廖静淑自己就是那个心思敏感的小孩。
在父母心中,更偏向姐姐。
尽管父母在物质上给予两人绝对的公平,可是在情感上,廖静淑能够感受到,父母是偏爱姐姐的。
父母总跟她说:“你聪明,学习也好,你姐姐笨得不行,人也傻,以后你们姐妹俩可得互相扶持。”
说是互相扶持,其实就是要她照顾姐姐。
她不介意照顾姐姐。
但她在心里知道,父母更爱姐姐。
她也不生气。
因为她曾经养过两只长得一模一样的猫。
长相一样的猫,同时带回家养,她悉心照顾它们,喂一样的猫粮,分配一样多的时间跟它们玩。
可她发现,才养了没几天,她就更喜欢其中一只。
明明另一只也没做错什么呀。
那只性格还更加乖巧粘人,也不乱抓,可她就是喜欢那只会打翻她牛奶,会抓破她漂亮连衣裙的小坏猫。
所以她就释然了,对猫都会有偏向,何况是对两个有思想的人!
那要怎么办呢?
只养一只,就不会偏心了。
她把另一只送人了,只养自己喜欢的一只。
猫,只是宠物而已,就算是吃醋了主人也可以不用理会,还可以把它送人。
但小孩不是宠物。
一直到后来跟解西华谈恋爱,再到解西华向她求婚,她没有别的条件,只有一个,那就是结婚之后只生一个,不管男孩女孩,只要一个。
解西华同意了。
婚后两年,她就生下了女儿小竹。
丈夫这边没什么意见,但公婆那边颇有意见,廖静淑也懒得管,都被丈夫挡回去了。
这导致公婆一直不待见她,甚至都不肯住在H市,非要回老家住,眼不见心不烦吧。
所以廖静淑此刻特别能够理解郁晴柔的心情。
郁晴柔和小竹是好朋友,当然也知道小竹是独生女,肯定还会从小竹口中听说,小竹的爷爷奶奶也想要个孙子,但是父母这边坚决不生,只要小竹一个。
而郁晴柔肯定就会联想到自己。
她怎么就没有生在小竹这样的家庭呢,父母会为了她抵抗一切压力。
郁晴柔的父亲跟爷爷奶奶一样想要男孩,母亲则没有原则地一次次妥协……
这和小竹这边的家庭,形成鲜明对比。
廖静淑不由得眼酸,小柔这姑娘太可怜了。
郁晴柔笑着说:“我妈打掉那个男胎之后,我爷奶和爸爸知道她身体很难再生育,就想不要我妈,想离婚。我妈不同意。我爸干脆就不回家了,在外面养了小三……小三很快怀孕,查出来是男孩。我妈气昏了头,把小三推下楼梯……”
“小三家人要告我妈妈,要让我妈妈坐牢……”
“后来小三同意签谅解书,但条件就是要我妈妈跟我爸爸离婚。”
郁晴柔脸上的笑容比哭都难看:“我那个时候已经懂事,我选择跟我妈妈过。刚好我爸那边也不想要我。”
“可我跟着我妈,也过不上好日子。我妈离婚之后就开始酗酒、赌博,随便带男人回家……”
“我吵过骂过,只能换来她一顿打。”
郁晴柔又笑了一下:“我13岁的时候,初一,她跟一个男人开始同居,完全不顾家里还有我这样一个女儿。”
“那个男人看我的眼神极其恶心,他会在我洗澡的时候硬要推门进来,非说有衣服落在卫生间。我们租住的地方环境很不好,卫生间门也没有锁,我扛都扛不住,只能胡乱拿着大毛巾裹一下自己,期望他拿了东西能赶紧出去。”
解云竹哭得鼻涕眼泪满脸都是:“小柔你为什么都不跟我说。”
郁晴柔笑:“宝贝,我们那个时候只是普通同学啊,你是漂亮大方又和善的有钱人家小公主,我是什么呀。”
解云竹哭得说不出话来。
廖静淑抽了下鼻子,哽咽道:“你,没跟你妈妈提过这事吗?”
郁晴柔轻笑:“怎么没提过?我跟我妈说过无数次,可我妈也告诉了我无数次,说那个畜生只是把我当他女儿,他女儿比我大一岁,被他前妻带走了。呵呵呵,呵呵。”
“其实我知道为什么,因为那个男人许诺说会娶我妈。她还是想嫁人,她离了男人活不了,那个男人说要娶她,她就什么都听人家的。”
“她为那个男人改掉了抽烟酗酒的毛病,甚至是赌博都戒了,她都快四十了,又没什么能力,早上去超市帮人家上架蔬菜水果,中午去饭店给人家洗碗,晚上又去商场做保洁……她打三份工,养着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拿着她的血汗钱吃喝嫖赌,还要再觊觎她的女儿!”
郁晴柔眼中没有一丝光芒:“我拼了命地想躲开那个男人,可还是躲不掉。那次是五一假期,我打算回家拿点东西去同学家住,顺便打工,可是被那个男人给堵在屋里……”
廖静淑和解云竹母女俩都忍不住上前,想要去抱郁晴柔,可现在的小柔,是一个鬼魂啊,她们只能抱住一团空气。
郁晴柔:“比疼更清楚的感觉,是恶心。恶心到极点的恶心。我才13岁,还不满14岁。我比那个男人的亲生女儿还小一岁。”
“我妈回来看到,就只会抱着我哭,我多希望她能为我拼命,哪怕是扑上去厮打那个男人一顿也行啊,可她没有。”
“当我说要报警的时候,她跪下求我,她给我磕头……”
廖静淑哭得眼泪都止不住。
门口没敢进来的郑妈妈和郑朦,也躲在外面,红着眼睛一言不发。
郁晴柔:“我的人生已经毁了,所以随便吧。我也开始抽烟喝酒,我结交那些社会上的混混,我发现人越恶,就不会再怕恶。我带一群混混把那个男人堵起来,套麻袋,捆成个粽子,想怎么揍就怎么揍。”
“他回头告诉我妈,我妈打我几巴掌,我从来不知道她手劲儿那么大,把我牙都打掉了呢。”
“她打我,我就再找人揍那个男人。”
“我发现那个男人根本没那么可怕,他被打的时候也会痛哭流涕地求饶,我踩碎他鹌鹑蛋的时候,他也疼得扭曲……”
“他终于不敢再惹我了。”
“而他不再是男人之后,我妈也不要他了,哈哈哈。我妈又换了一个男人!”
郁晴柔:“我废了我妈的好几个男人,她带回来的男人,只要敢对我露出恶心的眼神、表情,我就找人绑住他,我亲自废了他。哼,他们没一个人敢报警,因为一旦报警,他们不是男人的事儿,就要人尽皆知了。”
高小聪忍不住舔了下嘴角。
这妹子,可真不像她看起来这么娇柔。
她这张脸,就是标准的甜妹一个,没想到这么野。
当然了,她也是被逼的。
比起很多人包子到死,老实说,他还是更喜欢郁晴柔这样的黑心包子。
“我妈也终于受不了我,我们母女势同水火。我自己也觉得没意思的很,这样的生活有什么意思呢?看着我妈,我就能看到我的以后。”
“我不想活成自己最恶心的样子。”
郁晴柔看向解云竹。
“那个时候,已经快初三了,我是真的想死,不想活了。偏偏,你就是那个时候闯进我的世界。”
郁晴柔笑了起来:“那次我是给几个混混交代事情,你怎么会以为是他们在欺负我?还一个人拎着个棍子就冲上来了,你把我都给弄懵了,妹妹你胆儿可真肥啊!”
解云竹笑不出来,眼泪一个劲儿地流。
郁晴柔:“你太单纯了,浑身都写满了你有钱你单纯你好骗,我装一装,你就觉得我好可怜,护犊子一样护着我。哪怕我骗你、骂你、欺负你……你转头就能原谅我。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
“你知不知道,对你和你的家庭越了解,我就越嫉妒你,嫉妒得发狂,嫉妒得甚至想要毁掉你。我甚至在想,如果你跟我一样也变得肮脏不堪,还会不会有人爱你!”
“我还想过带你一起去死。”
“可我终究还是,没舍得。割腕太疼,还死不了;跳楼的话,太难看了。你这么漂亮,不能死得那么难看。”
郁晴柔轻笑:“妹妹,你可是从死亡边缘走过了好几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