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完水,已近中午,那个年轻医生来看了看叶沨的情况,道:“不错,差不多消肿了。我给你排个号,下午就可以拔了。”
叶沨闻声色变:“那么快啊,不需要再等一等吗?医生我觉得我的牙还是很很肿唉。”
叶沨脸红心不跳地说着谎,实际他在挂水期间已经感觉到没有那么疼了。
步寒蝉看出了他的谎言,对医生说:“大概什么时候能排到我们?”
医生回:“也就一两个小时吧,你们可以先去吃个午饭再回来,记得要清淡。”
还有一两个小时,叶沨闻言默默戏精地心想,这颗伴随了他10多年的牙即将要离开他了。
步寒蝉:“走吧,想吃什么我带你去吃。”
听到有好吃的,叶沨眼前一亮。
然后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快乐的嘴角僵住。等医生走了以后才悄声道:“学长之前的药水费我先还给你吧。”
步寒蝉没有推脱:“嗯。”
叶沨在医院公众号上能够看到缴费单,他直接利落的转了微信。虽然心还是有点痛,现在就只剩下1600多块了,应该勉强够拔牙的费用吧。
两人驱车去了医院附近的一家餐馆,步寒蝉谨遵医嘱给他点了一些清淡的食物。
芙蓉蛋、清蒸鲈鱼加上两个蔬菜小炒,还有一碗皮蛋瘦肉粥。
叶沨不爱吃清蒸的鱼,几乎一筷子都没有动过,专挑那两个蔬菜小炒里面的肉片下手,软嫩香滑的芙蓉蛋也吃的很开心。
步寒蝉察觉到他一口鱼也没吃,微挑眉,熟练地用筷子,将鱼肉挑出来想要放在他碗里。
叶沨皱眉,忙端着碗挪开:“不用不用,你自己吃,我不喜欢吃蒸的煮的鱼。口味太淡了。”
步寒蝉悬在空中的筷子一顿,皱眉道:“都这样了还挺挑食。”
叶沨嘿嘿傻笑:“挑食怎么了,人生在世当然是要去苦想甜。我喜欢就是我喜欢,谁也不能强迫我。”
步寒蝉微挑眉,将鱼肉收回来,转而蘸了下眼前的鲜料汁,动作优雅送入自己的口中。
叶沨反倒好奇地盯着他看,今天眉宇间似有享受之意,又像个小孩似的巴巴的盯着他问:“怎么样?好吃吗?”
步寒蝉但笑不语,继续夹了一块鲜美的鱼肉,优雅地再次蘸了蘸鲜料汁,送入口中。
他微抿唇,慢慢地咀嚼着,眉宇间尽是淡然的享受。
叶沨这下真被他弄馋了,忙伸出筷子夹了一块没刺的鱼肉,学着步寒蝉的模样有样学样,然后一口啊呜咬下去。
这口感……好嫩好鲜!
和他以前吃过的味道完全不一样!
叶沨猛然醒悟,原来不是鱼不好吃,是他家小时候,他妈做的鱼不好吃!
叶母的手艺说不上黑暗,只是过于寡淡。给小叶沨从小就造成了清蒸的鱼不好吃的固定印象。
叶沨忽然就想他妈了。
明明上一次打电话来两个人还闹得不欢而散。
叶沨哪怕心里不承认,也很怀念以前全家人其乐融融的样子。可是为什么就不能一直那样愉快美好,总是会有一些矛盾和争吵。
步寒蝉注意到小孩的神色有些不对,问:“怎么了?还是觉得不好吃吗?没关系,不用强求。”
叶沨摇了摇头,只是突然问:“学长,你知道今天是父亲节吗?”
步寒蝉神色微动,点头:“嗯,知道。”
叶沨忙问:“你们那也过这个节吗?”
步寒蝉:“会有一些人过吧,只不过我们家没有这个习惯。”
叶沨有点失落:“……哦哦。”
两人吃完饭回到医院。
他苦逼兮兮地去缴费。缴完费,身上竟只剩下200多块。
唉,穷人生病是大忌,一朝回到解放前。
眼见着就到了叶沨。他紧张地听着医生的话,坐在了拔牙的躺椅上。
而一旁站着站着陪护观看的步寒蝉,自己进也没想到他会那么紧张,目光紧紧盯着叶沨。
虽然说拔牙不是什么大事,但叶沨的那颗牙长得位置并不算好,稍有不慎总会有一些危险。
医生将一根麻醉针管对准叶沨智齿处的某个部位,手法快准狠地注射。
“!”好痛!!!
叶沨疼得脸色泛青,双手紧攥着。冷汗哗地就下来了。
步寒蝉心疼地简直不忍直视,只能在旁边一手攥住叶沨的手,温声安抚道:“叶沨,没事,有我在很快就结束了。再忍忍,再忍忍。”他的眉头紧锁,并不比叶沨好到哪去。
打完麻药药效上来了。
紧咬牙关的叶沨松了口气,他感觉到医生将冰冷的铁器触碰到他的牙齿上。
然而也没什么感觉。
只是想到即将要拔了,心里愈发地紧张,他无法自抑地紧紧攥住了身侧步寒蝉的手。
下一秒,他感受到对方反握住了他,心头一怔,心里竟奇妙地安稳下来,反倒没那么怕了。
就在这时,那根拔牙的铁钳子快狠准地夹住他那颗智齿,猝不及防的往外猛的一拽。
叶沨感觉到有什么从他的牙床里离他而去,一阵冷风吹过,凉飕飕的。
“啪嗒。”这是那颗牙落入铁盘中的声音。
年轻医生笑笑:“好了,别紧闭着眼睛了,拔下来了。”他拿了一块医用棉花塞入叶沨的牙齿空隙中,叮嘱道:“先含着压一会儿。”然后递给了叶沨一张注意事项的纸条。
“可以了,下来吧。”
叶沨一愣讷讷地从床上爬起来。
这就结束了?这么简单?!
好耶!
叶沨一手扶着含棉花的下颚,喜笑颜开,下意识就松掉了刚刚握住步寒蝉的手。
步寒蝉手中一空,神情微怔,手里感觉有些空落落的。但他很快勾唇笑起来,对叶沨道:“怎么样?不疼吧?”
叶沨得意点头:“嗯嗯!不疼!”
他转而看向医用铁盘上自己那颗智齿。
好家伙,足足有2厘米长,上宽下尖,白色的牙齿下面血淋淋的。
看着叶沨心里一紧,下意识抚牙,然后牙齿那已经空了。怎么都感觉有点不习惯,想偷偷舔又不大敢。
年轻医生注意到他的神情,还特意来了一句:“回去不要舔牙,注意卫生。”
叶沨:“……哦哦,谢谢医生。”
医生又问:“这牙你还要吗?”
叶沨回看一眼那颗折磨得他欲生欲死的智齿,忙波浪打鼓地摇头:“不要不要!您处理了吧。”
步寒蝉闻言,盯着那颗牙,眸光微动。
叶沨刚刚太紧张,现在想去厕所,忙说:“学长你等我一下,我去有个卫生间回来我们就走。”
步寒蝉点头:“嗯。”
在叶沨离开后,他对医生道:“能否把这颗牙给我?”
这年轻医生闻言,微诧异,轻挑眉:“行啊,我帮你清洗一下。”
“其实我也觉得挺有纪念意义的。”这医生天生带种自来熟,边清洗边唠嗑,“喏,洗好了,给。”
步寒蝉用医用纱布接过包好,放进上衣口袋熨帖地保管好,礼貌道谢:“谢谢,不过麻烦请不要告诉我朋友。我怕他会不好意思。”
医生了然笑笑:“没问题。”
叶沨从厕所回来,没看出两人之间有什么不对,单手扶着下颚,含糊道:“学长,我们走吧。”
离开医院的时候,叶沨又总是能看到一些带着孩子来看病的父亲。
他会想起叶父打给他的那个电话。
其实后来对方还给他发了一条短信,里面附上了见面的地址。
坐在副驾驶上,叶沨盯着那个短信看了许久,内心左右挣扎。
到底去不去?
真的要去吗?
那个男人只是惺惺作态而已。
没必要去。
可是……
步寒蝉透过前视镜注意到小孩的神情。
叶沨一路沉默并没有说话,他也便从不开口打扰和询问。
偏偏他们回去的路上正好路过离那个地址挺近的地方。
“学长能不能把我从这放下来。”叶沨忽而冷静出声。
步寒蝉也没有问,直接点头:“好。”将车开到路边。
叶沨下了车,不会不好意思地对步寒蝉说:“抱歉,我想我有些事需要去处理,今天真的非常感谢你陪我来医院。学长,你要是有事就先回去吧。”
步寒蝉点头:“……嗯。”
这只是一条普通的街道,步寒蝉并不知道他要去哪里。但他知道小孩并不想让他去。
他看着叶沨转身离去的背影,迟迟没有启动车子,而是停在原地。
叶沨下车后拐了一个角,跟着导航往前走。
几分钟后,他眼前出现了一座隐蔽性比较高的高档酒楼。
叶沨来之前,去对面一家便利店买了黑色口罩戴上。
此刻,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迈步走进去。
走进去后,里面的包间很雅致,古色古香,拐角处还能看到室内缩小版的亭台楼阁亭台小桥流水。
叶沨对他这个父亲的品味嗤之以鼻。
在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引领下,他走进了叶父早就备好的包间。
一眼看到了那个背着他身穿一身富贵竹高定外衫的微胖中年男人。
听到动静,叶父低声道:“小沨,你还是来了。”声音尾处有压抑不住的喜悦。
叶沨很不甘又想显得自己很拽地闷哼一声:“有话快说。”他这一开口,用力过猛,结果扯到了他刚拔牙的地方。
那块儿空了牙的地这下火辣辣钻心疼上来,叶沨蹙眉,担忧地想:不会是麻药劲过了吧?
不会吧?!好死不死逮这个时候。
叶沨忽然后来来这了。
他立马转身就要离开。
刚转身回头的叶父见状,也不装逼了,赶忙喊:“老张,快把门关上!”
叶沨一惊,回头一看,门果然被人从外面关上了,听声音还锁上了。
草!他就知道叶振棠这个老狐狸没那么老实!
叶沨转头愤怒:“这就是你叫我来见你的目的?”
叶振棠面上过不去,可这时候想立威,似乎又晚了,微胖的脸上带着红,走近叶沨,声音再软下来:“小沨,都半年了,你想要自由,你想要在外面野,现在也该差不多了吧。”
叶沨别过眼去不看他。
叶振棠继续苦口婆心道:“你现在还小,才19不到,未来还很长。你难道真的不要你爹不要你妈了吗?”
“你知不知道你不在知道这半年你妈暗地里难过得哭了多少次?”
“你上次跟她打电话又把她气哭了,你知道吗?你别以为你妈是商场上的女强人,这心就铁做的,她也是个母亲,也会因为小孩不愿意回家认她这个妈而难过。”
叶沨闻言,心里一梗,别过头去,垂着眸,说不出的难受。
他也不知道到底要怎么办?
可从小到大,他抗议了多少次,逃了多少次,他们还是不会真的改变。
他真的受够了无所不在地管辖和控制。
叶振棠见他的话似乎有点用,又忙说:“我知道你恨我,你觉得我管你管得太多,不给你自由。我有时候也会反思自己,我放手就是了,让你自己飞。”
“可是我担心……从十九年前你生下来的那一刻,我看着那么小的你,我就总是担心。”叶振棠苦笑了下,“有时候我觉得你妈比我还放心你,我……”
“别说了。叶振棠,你现在说这些有意思吗?”叶沨痛苦地冷声打断他。
叶沨回头目光冰凉地看向他:“还是你觉得我现在还是小孩子,你随便几句苦肉计我就会跟你回去?”
他看到叶振棠身形一震,冷笑:“我告诉你,如果你还想着控制我,想要让我乖乖听话,回去做你的乖儿子,你做梦不可能!”
“我没有……我也在反思……小沨只要你回家,我会改,我都会改……你想做什么都行,想怎样都行。”叶振棠急道,脸上泛红。
叶沨不信,目光看向门口,质问道:“你所谓的会改就是这样子锁住我?”
叶振棠喉头一梗:“我……”
“我是万不得已……我是怕你跑了。”
“开门。”叶沨道。
叶振棠略有些浑浊的眼眸挣扎了一下,无奈叹气,“老张,开门,让小沨走。”
门外的中年男人听到命令,打开门。
叶沨走过去看到老张。
对方张了张口:“……小沨,你爸爸他真的知道错了。”
叶沨抿紧唇,不语。
“叶沨!”他背后的中年男人还是没忍住震怒,“我们是父子!打断骨头连着筋的父子你知不知道!”
叶沨脚下一顿,不禁侧头嗤笑:“所以呢,你是想打断我的骨头吗?还是像当初你说的那样,干脆直接掐死我?”
男人闻言一下泄了气,颓然地喃喃:“我那是气话,我那是气话啊!小沨,爸爸真的知道错了,爸爸也没真的打你啊!”
叶沨不置可否,往前走一步。
“小沨!你说!你到底要我怎样?今天是父亲节你知道吗?!你知道我现在是全天下最窝囊的父亲吗?你现在还小,可有一天你也会长大,你也会当父亲!你以为你就完美无缺吗?你就不会犯错?!你就能保证你会让所有人满意?”
叶沨怔住,抿紧唇,身侧的手紧紧攥着,指甲嵌入肉里。
即便他压抑着情绪,还是扯到了神经。下颚处拔牙的地方钻心地抽疼起来。
叶沨不得不承认,他自己也没有那么完美。
他真的要原谅他吗?
不会的,他不会变的,这些都是他的谎言。
这正想着,身后的中年男人上前,从背后一把抱住他:“小沨,原谅爸爸好不好?”
叶沨低垂着眸,不知沉思着什么,忽然笑了笑说:“可是,你真的能接受我吗?”
男人以为有希望了,忙说:“能!能!我想清楚了,我们父子俩和和气气的,没有什么说不开的,我都能接受……”
“我喜欢男人。”叶沨冷静地开口。
他忽而感觉到抱着他的男人浑身一僵,有些没反应过来。
“你……说什么?”叶振棠以为自己没听清楚。
叶沨心里沉下去。
果然。
怎么可能会接受。
他残忍地扯开嘴笑,再次重复道:“我喜欢男人你知道吗?天生的。”
说着。他就反身挣脱掉叶振棠,厌烦地看着他呆滞的模样,压下心里一丝奇怪的心疼,继续刺激他:“如果这样你也接受,我就回去。”
说完,他转身要走。
叶振棠终于反应过来,嘴皮微颤,喊道:“小沨,你骗我的对不对?你就是想试试我……”
叶沨听到这几乎想笑了:“……没有。”
叶振棠还想再挣扎:“先别走!先等等,我们还没一起吃顿饭。吃完再……”
叶沨已经转身走出了包间,连背影都看不到。
叶振棠颓然地坐下,一瞬间,双手抱头,嘴上喃喃:“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他不会不知道这世界上有些人不一样,但他怎么也想不到他的儿子也会是其中一个。
他要怎么回去跟叶沨他妈说……
这个在商场上精明一世的男人,此刻茫然无措,重重地叹了口气。
叶沨走出这家酒楼,摘掉口罩,终于感觉呼吸到了新鲜空气。
他茫然地抬头看看今天北京的天空,有些灰蒙蒙的。
叶振棠真的会接受他喜欢男人这个现实吗?
妈……知道了会怎么想?
叶沨很久以前料想过,要是被他们发现,会不会先被按着打一顿。可如今这么直接说了出来。
原来也就是这样。
好像也没什么。
说出来就好了。
叶沨准备导航去附近地铁站回去。哪知道原路走了几分钟,路边竟然有喇叭对着他叫起来。
他恍然抬头,看到车窗里驾驶座上的步寒蝉。
叶沨有些难以置信:“……学长?你怎么还没有回去?”
步寒蝉看着小孩:“在等你。先上车。”
叶沨赶紧绕到副驾驶座那边,打开车门上车。
步寒蝉:“怎么样?事情解决了吗?”
叶沨垂眸:“……不知道。也许解决了,也许会有更大的麻烦。”
步寒蝉观察着叶沨的神情,知道他心情似乎不是很好,忽然道:“没事,总会有解决的时候。”
叶沨苦笑:“那就借学长吉言了。”
步寒蝉开车回去,把叶沨放在他家楼下。
他最后叮嘱:“好好休息,记得吃药。”
叶沨点头:“好!”
病来得快,去得也快。叶沨今天其实挂水以后,人就好多了,连着风寒感冒也感觉好了,眼睛也不疼了。他觉得他又可以了。
晚上播了两个小时以后,叶沨休息,想起来今天似乎后来一直没有和Welfen联系。
给他发了条消息。
-Chiffon:Welfen,我拔了牙,回来以后感觉人好多了,满血复活!
Welfen回得很快。
-Welfen:那就好,要好好休息。等你休息好了要记得多锻炼,不能总是待在家里,我监督你。
依旧很想宅在家里的叶沨:“……”
-Chiffon:最近期末季很忙,没时间锻炼……能不能以后放假了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