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等了一个星期,杨轩还是没给她发过任何的信息,甚至都没问过洋洋一句,这是连孩子都不顾了啊!
柳眉有些沉不住气了,权衡利弊许久,她决定回去看看杨东进父子俩究竟在搞什么鬼。
为此,她连借口都找好了,就说自己有张银行卡放在家里了,要急用,所以回去拿。
这天,柳眉提前了一会儿下班,回到家,推开门,家里除了乱了一点,脏了一点,似乎没什么变化,仿佛她们母女和洋洋在不在都不会这爷俩产生什么影响一样。找了一圈,她也没看到有陌生女人出入家里的痕迹,整个家里看起来,倒像个邋里邋遢的单身汉在过日子。
见状,柳眉心里松了口气,还好,杨轩没生出什么花花肠子。她撇了撇嘴,做戏得做全套,既然说好回来拿银行卡,她当然要去拿,万一待会儿撞上杨轩,也好有说辞。
掠过客厅茶几上那一堆花生壳和塑料袋,柳眉推开了卧室的门进去找银行卡。
自己的东西放哪儿自己最清楚,柳眉很快就找到了银行卡。不过她没走,因为她看到了衣柜里面那一堆衣服。她跟钱玉芳还好,有三两件衣服,能替换得过来就行了。可洋洋不行,小孩子天天到处跑,饭也吃不好,很容易弄得满身都是,有时候还会尿裤子,一天总要换好几身衣服,酒店里又不好晾晒,带的那几套衣服根本不够穿。
既然回来了一趟,那就顺便带一点,尤其是裤子多拿几条过去,也免得买了。她找了个塑料袋,蹲在衣柜前,开始收拾洋洋的衣服。
忽然,外面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柳眉拿起衣服的手一顿,扶着衣柜,想站起来瞧瞧是谁回来了,却听到了杨东进高兴的大嗓门:“来,阿轩,咱们爷俩今天继续喝,我今天买了卤猪耳朵、烤鸭,还有烧鸡和花生米,都是你喜欢吃的。”
杨轩也回来了?瞧他们爷俩欢喜的模样,似乎自己母女和洋洋不在,他们还更逍遥自在一些。
柳眉心里不忿,把手里的衣服当杨轩父子,使劲儿揉了揉。
外面,杨轩坐了下来,接话道:“爸,派出所那边还没消息吗?人都抓到十来天了,这钱都没找回来,能找得回来吗?”
杨东进心里也没谱。起初,警察告诉他,小雨落网的时候,他自是信心满满,觉得人都抓到了,钱自然也能要回来了。可随着时间的流失,都过去了这么久,警方那边都还一直说在追查中,他也不安起来。
可当初他在儿子面前话说得那么满,现在自然不能在警方都还没结论之前就先拆自己的台了。
“来,先喝酒,肯定没事的,人都抓到了,还追不回来钱吗?”杨东进拍着胸口信誓旦旦地说。
杨轩将信将疑,可事到如今也没办法了,只能等。
在卧室里的柳眉听到这个消息,怒不可遏,好个杨轩,连那个女骗子落网这么大的事都不告诉她,他想干什么?眼里还有没有她这个老婆?
就在柳眉生闷气的时候,杨东进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见状,杨东进可激动了,连啃鸡爪子的心情都没了,忙不迭地放下了手里的食物,抓起纸巾擦了擦手,含糊不清地说:“电话,警察打来的!”
杨轩也高兴死了,立刻放下了手里的啤酒,眼巴巴地盯着杨东进。
杨东进激动地接起了电话:“对,是我,追回来了,真的,太感谢你们了,同志……啊,只有110万啊,那还有840万呢?这样啊。”
他的声音从最初的激动、兴奋,到后来的失落。
杨轩把他的情绪转化看在心里,跟着着急,等他一挂断电话就急切地问道:“爸,是钱找回来了吗?找回来了多少啊?”
杨东进失魂落魄地说:“只有110万,剩下那840万有一部分被他们挥霍花掉了,还有一部分被转移到了海外,找不回来了。”
听到这个消息,杨轩心里的失落不是一星半点。他愣愣地盯着桌面看了几秒,然后拿起啤酒罐猛灌了一口,不解气,喝完一罐,又开了一罐,只喝闷酒不说话。110万,总共才找回来这么一点零头!
就找回来这么一点钱,杨东进心里的难受不比杨轩少。他拿起啤酒喝了一口,说是安慰杨轩,但更像是安慰自己:“总比一分钱都找不回来的强,明天咱们准备好证件,去公安局把钱领回来吧。”
杨轩又抿了一口酒,闷闷地点了点头:“嗯。”
然后两人都没有说话,客厅里只有易拉罐开启的响声和嚼东西的声音。
此时,柳眉也没心思收拾衣服了,她坐在地上,床刚好挡住了她的身体,杨轩父子在客厅也看不见。
犹豫片刻,她背靠着床沿掏出手机,调成了静音,找出一张前两天给洋洋拍的照片,发给了杨轩。
听到信息提示音,杨轩单手拿起手机,滑开一看,绿荫下,斑驳的阳光从叶缝中撒下来,星星点点,打在洋洋瓷白的脸上,细得连毛孔都可见,他穿着一双棕色的学步鞋,摇摇晃晃地走在落叶上,因为走得不是很稳,浑身都在摆动,像一只憨态可掬的小企鹅。
这么久没见到儿子,猛然看到照片,杨轩心里难得的生出几分柔情,脸上紧绷的线条柔和了一些,定定地看着照片,舍不得挪开目光。
察觉到他的反常,杨东进将啤酒罐放在桌子上,掀起眼帘瞥了他一记:“看什么呢?”
“洋洋的照片。”杨轩把手机递给他。
杨东进看到大孙子,糟糕的心情也稍微缓和了一些,定定地看了几秒说:“明天去公安局办完了事后,就把洋洋接回来吧!”
“嗯。”杨轩应了一声,把手机放在茶几上,继续吃肉喝酒。
在主卧里听到两人谈话的柳眉,心凉了半截。
她又不傻,结合父子俩刚才的这番说辞和这段时间杨轩反常的举止,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那个女骗子不是这一两天才落网的,早就被抓了,他们爷俩却一直瞒着她,打算去公安局把找回来的钱领了才接她们母子回来,这意思够清楚了。说白了,还不就是防着她们母女,尤其是防着她柳眉吗?
好个杨轩,他爸老不修,不学好,被小保姆骗光了钱,他不防他爸,反而跟他爸沆瀣一气,防着她们母女,这日子没法过了!
柳眉蹭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将收拾好的衣服连同袋子全砸在了地上。
听到主卧里传来响声,杨轩站了起来,头一偏,望向主卧的方向,然后就跟双目喷火的柳眉撞上了。
他蹙起了眉头,惊讶地问:“你怎么回来了?”
柳眉冷笑:“对啊,这是你的房子,我确实不该回来,我现在就走!”
她说着将放在衣柜最下方的银色行李箱拖了出来,将自己的衣服一股脑儿地往里面塞。
杨轩见了,意识到她把刚才他们父子俩的话听了去,不由急了,跑过去,抓住柳眉的胳膊:“小眉,老婆,咱们有话好好说,你收拾东西干嘛呢?对了,怎么就你一个人,妈还有洋洋呢?”
柳眉不理睬他,甩开了他的手,把冬天的大衣也往行李箱中塞。
杨轩没辙,在一旁哄道:“老婆,你这是干嘛呢?生气我没去接你们啊?那不是你不接我电话吗?走,咱们一起,去把妈和洋洋接回来。”
柳眉看他还在装糊涂,将行李箱重重往他那边一推,撞在他的腿上,火大地说:“杨轩,够了,咱们离婚,你跟你那个不像话的爹过吧!”
“不是,小眉,好好的离什么婚啊,你别说傻话了。”杨轩拉住她,说好话认错,“好了,好了,都是我的错,你原谅我吧,咱们还有洋洋呢,离了洋洋怎么办?”
是啊,离了孩子怎么办?这是柳眉遇到的最大难题。要孩子吧,她没房子,帝都的生活成本多高啊,随便租个两室的房子都得好几千,一家三口还要吃饭,以后洋洋还要上学,她的工资估计也就维持最基本的开支,剩不了多少钱,就更别提什么有质量的生活了。
而且带着母亲和孩子,她也别想再找什么更好的对象了。可不要孩子,那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骨肉,母子亲情,就这么舍了吗?
瞧柳眉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杨轩知道孩子是她的软肋,继续拿洋洋来劝她:“为了孩子,你就别跟我生气了,好不好?咱们好好过日子吧。”
谁料,柳眉蹭地抬起了头,目光如刀:“杨轩,想不离婚,也可以,让你这个搅屎棍的爹滚出这个家,否则,这个家里有他就没我。”
“你,柳眉,他是我爸……”杨轩讪讪地说。
在外面听到战火燃烧到他身上的杨东进不服气地走了进来,煽风点火:“阿轩,她要离就离呗,你有房子有车,还有稳定的工作,还愁娶不到老婆吗?我跟你说,这些女人就是被惯的,屁钱没有,在家什么都不干,谱还摆得老……”
瞧柳眉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杨轩怒了,厉斥道:“闭嘴,这没你的事,你不要瞎掺和了好不好?你现在什么毛病?巴不得自己儿子离婚,自己孙子没妈是吧?”
训斥完了杨东进,杨轩扭头,对柳眉说:“爸他老糊涂了,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柳眉冷冷地点头:“没错,他确实老糊涂了,不然怎么会被个女人哄得找不到北,将一辈子的积蓄都搭了进去呢?对外面的女人掏心掏肺,对自己的儿子却防得像贼一样。自己被女人骗了,就开始仇视女人,仿佛看全天下的女人都是骗子,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苍蝇不叮无缝蛋,自己不一把年纪了还为老不尊,一肚子的花花肠子,至于有今天吗?”
被儿媳妇这么不留情面的奚落,杨东进面子上挂不住,冲上前来就要打柳眉:“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柳眉好歹一职场白骨精,怎么会怕这么一个糟老头子。她抬起下巴,眼神带着挑衅:“我再说一遍也一样,你就是为老不尊,自己不像话,还把儿子带得不像话,打啊,你敢打我,我马上报警……”
见两人之间火星子直溅,随时都有燃起来的可能。杨轩慌了,赶紧拦在两人之间:“好了,好了,你们俩都少说两句行不行啊?爸,你回你房间去,这是我跟小眉的事,你就别瞎掺和了。”
被儿子一凶,杨东进不满地瞪了柳眉一眼,讪讪地背着手走了。
没了他在一旁搅局,柳眉的心情并没有转好,想到杨轩对她的防备,想到以后要跟杨东进这样的烂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她就浑身不舒服,睨了杨轩一眼,拖着行李箱就走了。
杨轩赶紧追了上去,一路追到了宾馆。
为了省钱和方便照顾孩子,柳眉开的一间双人房。
他们推开门的时候,钱玉芳刚好把孩子哄睡着,见两人脸色难看的进来,犹豫了一下,她决定给小两口腾出点空间,遂站了起来,拿起自己的手机和钱包说:“小眉,我下楼去买点东西。”
柳眉也不想在钱玉芳面前跟杨轩吵,遂点头应好。
钱玉芳推开了门下楼,等出了宾馆才发现,外面天已经黑了,大街上到处闪烁着各色的霓虹灯,闪耀、夺目。对城市青年来说,夜生活才刚开始。可对钱玉芳这样一个在农村习惯了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中老年妇女而言,孤零零地站在大街上吹冷风可不是什么好事。
她有些无所适从,不知道该往哪儿去。
犹豫了一下,她走了几百米,到了旁边一家超市里逛逛。
超市里卖的东西很多,要是以往,她肯定会捡着打折比较划算又常用的东西多买一点,囤起来,以后用。
可现在,他们住在宾馆里,那不是自己的家,不用做饭,自然很多东西都用不上了,买回去除了浪费钱和占地方,没别的用途。
所以钱玉芳推着手推车在超市里逛了一圈,最后什么都没买,推着空空的购物车出来。
重新站到马路边,钱玉芳看了一眼时间,才晚上八点多,柳眉没给她打电话,估计是还没谈拢,她也不方便回去。这附近不是居民区,而是商业区,到了晚上,人不少,但来来往往的都是行色匆匆的年轻人,找不到跟她一样无所事事又不知往何处去的中老年人。
钱玉芳仰头望着路灯撒下来的橘色光芒,头一次清晰地意识到,在城市里房子的重要性。有了房子,在这偌大的城市漂泊的人才有了归宿,有了根,否则就像浮萍一样,没有着落。
她似乎渐渐地理解了女儿对房子的执念。
可同时也无比清晰地认识到,在这个繁华的大都市里,她要生存下去有多艰难。这一刻,她不禁有些怀念曾经在乡下的生活,虽然清贫,但心里踏实、安宁。丈夫挣得不多,可挣多少都拿回家给她。女儿上了大学,在城里安家落户,大家都说她有福。可现在呢?
如果她当初没进城,还继续跟林老实一起留在乡下,会不会比现在更好一些?钱玉芳不知道,但至少不会生出这么多的事。
再留在这里,也是给女儿增加负担。女儿好不容易在城里立了足,难道她真的要搞得女儿女婿都离了婚吗?
钱玉芳在心里下了决定。
又在外面吹了一个小时的冷风,柳眉才给她打电话过来,问道:“妈,你在哪里?怎么还不回来。”
“我在外面逛逛,这就回来。”钱玉芳挂了电话,提起蹲麻了的脚回到了宾馆。
杨轩已经走了,房间里只有柳眉一个人,橘色的灯光打在她紧蹙的眉头上,显得有些苦大仇深。
钱玉芳心里忐忑,小心翼翼地问道:“小眉,你跟阿轩没谈拢吗?”
柳眉按住额头,没有说话。
钱玉芳站在一边,犹豫了几秒,说道:“小眉,我回乡下去吧。以后让杨东进看着洋洋,那到底是他的亲孙子,他不会苛待洋洋的。现在洋洋一岁多了,等明年就可以送进托班了,也就一年的时间。”
柳眉抬起头,苦笑着说:“妈,跟你没关系,是我跟杨轩有分歧,我准备跟他离婚。”
“啊,离婚?那洋洋怎么办?”钱玉芳拧着眉看着躺在床上睡得正甜的外孙,一脸为难。
柳眉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给杨家吧,他们有房子,洋洋跟着我也是受罪。”
刚才杨轩来找她,她提出,杨东进搬出去在附近租个房子住,那110万放在她这儿,两口子再努力攒点钱,看看过几年能不能想办法买一套偏僻一点的小房子。但杨轩怎么都不肯把她那110万放她这儿,相反,还要她以后承担生活费,每个月交多少家用,说杨东进搬出去住后,家里少了进项,她得补上。
出了家用,她一年还能攒多少钱?柳眉当然不愿意,经过这些事,她已经看清楚了,杨家父子拿她当贼一样防着,这样过下去也没意思。
柳眉心灰意冷,对杨轩也越发不耐,直接提出了离婚,气得杨轩拂袖而去。
但柳眉并没有改变想法,她准备明天就去找律师咨询,如果离婚,她能在这段婚姻中得到什么。
柳眉真的是个说干就干的女人,第二天就从律师那儿了解到,她现在跟杨轩离婚,可以分配到两笔财产。其中一笔是他们结婚这三年多以来,杨轩还贷的那部分财产的一半,估计在一二十万之间。另外一笔钱是杨轩母亲死后,留给他的遗产的一半。
根据婚姻法,婚姻期间内,夫妻双方继承所得的遗产,属于夫妻共有财产。杨轩母亲死的时候,她刚跟杨轩结婚没多久,杨母生前又没有特意立遗嘱,指明财产只能由杨轩继承。所以她也有份,按照法律规定,她大概能分走七八十万的遗产。
也就是说,离婚,她也可以打官司,分到一百万左右的财产。
知道这个结果,柳眉脸上的愁色尽消。有了这一百万,她再攒一点,过几年,就可以付个首付在郊区买一套小房子,好歹也在帝都有了一份安身立命的资本。
这么一想,离婚似乎也没那么难受了。
她收敛起了糟糕的心情,去租了一室的房子,将洋洋送了回去,一并送回去的还有一份离婚协议书。
杨轩接到离婚协议书,暴跳如雷。他不答应离婚,也不肯妥协。
柳眉放话要起诉离婚,两口子三天两头打嘴仗,搞得柳眉经常憋了一肚子火,脾气也越来越差,有时候无可避免地发泄到钱玉芳身上。
现在孩子送走了,钱玉芳天天窝在柳眉租的这二三十平米的小房子里。这房子很小,连客厅都没有,就只有一张床,一张小沙发,还附带了个卫生间和做饭的小厨房。
因为没了孩子,钱玉芳出去也跟其他的老人搭不上什么话,只能经常呆在出租屋里看看电视,发发呆。时间一长,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废人,过得很压抑。
不想呆在出租屋里发呆,也不想再留下给女儿添麻烦。钱玉芳找了一天柳眉心情比较好的时候说:“小眉,你给我买张票吧,我回乡下,在村子里盖两间砖瓦房。家里还有地,我可以自己种点吃的,再养点牲畜,够自己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