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蘅轻笑,双手勾搂住沈湛脖颈,抵额眼望着他问:“你不嫌腥啊?”
“所谓一回生,二回熟,我的小鱼夫人,好像已经快熟透了,”沈湛语含笑音,手带了缠金帘钩,妃红帐帷如水落下,暖融的灯光,映着一对鸳鸯帐影,罗衫轻解,交颈情浓。
新婚燕尔,正是耳鬓厮磨、如胶似漆,没两日,沈湛就因将至除夕休沐在家,日日与温蘅同进同出,抚琴作画,赌书泼茶,享受琴瑟和鸣之乐,转眼新的一年至,初一午后,按礼,温蘅需作为武安侯夫人,与婆母华阳大长公主一起入宫,向太后、皇后道福。
这还是温蘅头次与婆母一起出行,纵是已经习惯了婆母对她的冷淡轻视态度,温蘅心中犹是有些忐忑,两架车马停在侯府门口,温蘅要扶婆母上车,手已抬起去扶,婆母却当着明郎等人的面,直接将手搭在一名侍女手上,冷着脸登上了车。
温蘅默默垂了手,见婆母躬身进入车厢落座后,向后面的马车走去,华阳大长公主坐在车内好一会儿,却仍不见启程,撩起窗帘向后看去,见自己那个儿子,正趴在车窗处,同他的宝贝妻子说话,好似在软语宽慰她刚才当着一众侍从的面、给他妻子甩脸色的事。
大长公主心中火起,拂然摔了窗帘坐回去,容华公主是今上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她当年与丈夫选择了今上,联手助他入主东宫后,就有意让明郎将来与容华成亲,谋了多少年,儿子不肯领情尚公主就罢了,娶个世家权臣之女也行,没想到他却死活要娶个大龄小吏之女,不仅对家族毫无助力,还惹了非议、败了脸面。
她真是看这儿媳怎么看怎么碍眼,偏偏明郎爱她如珠似宝,一次她因朝堂之事心情极差,回来看这温氏低眉顺眼的样子,更是心烦,随便寻了个理由,罚她去沈家祠堂跪了一个时辰,结果那天晚上明郎回来,二话不说,直接走到她房门前,撩袍下跪。
她惊问他这是做什么,明郎道妻子的错就是他的错,妻子受罚,丈夫当双倍承担,说什么母亲以后责罚儿媳,儿子都当双倍受之,完了硬生生在她房门前的雪地里,跪足了两个时辰,把她气得不行,一瞬间恨不得没生这么个儿子。
华阳大长公主一路心烦意乱地入了宫,等在宫门前下了马车,也是直接无视了她这儿媳,走在前面,温蘅从后面马车下来,急行了几步,默默跟走在婆母身后。
入宫没走多远,即有皇后派来的侍女迎上来,说是皇后娘娘正陪着太后娘娘在买卖街闲逛取乐,引着华阳大长公主等往那里去。
所谓的买卖街,是大梁梁成帝的首创,成帝为君无所建树,好做商贩,在宫中宁巷建了条买卖街,各式门店摊贩应有尽有,就连酒楼戏台也不缺,常命令妃嫔宫人等,扮成行人小贩,逛街讲价,而他就沉溺其中,一时买货,一时卖货,乐此不疲。
后来,成帝驾崩,后任皇帝没继承父皇的为商之志,但直接拆了这街,又好似太不顾及父皇的脸面,于是将这买卖街保留了下来,但只许在新年的前三日开放,专给后宫女子取乐用,增添新年喜气,这一宫例,沿袭至今。
温蘅是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宫内买卖街,见景象繁华、人声鼎沸,真就像京城街市一般,两边商贩吆喝之声不绝,有男有女,身上都是平民衣裳,瞧着像是宫里的内监嬷嬷扮的,逛街的人,也没有一个穿着彰显身份的宫内衣裳,凭衣裳看不出人,只好看容貌风度,颜色娇艳、落落大方的,应该是宫里的娘娘,三三两两成行,好奇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笑语不断,另还有许多宫女侍卫,扮作行人穿梭其中,热闹非凡。
若无皇后派来的侍女指引,想在这热闹“街市”,寻到太后一行,可真不是容易事,侍女将她们引至买卖街左边的一间茶楼里,太妃皇后贵妃公主等,俱在此处陪着太后,一同享用民间点心,围坐着闲话说笑。
在座之人也都穿着寻常衣裳,单看面容,温蘅只认识皇后娘娘,但见左边那位清眸流盼、姿妍楚楚的女子,腹部微微显怀,定是贵妃娘娘,中间那位四十上下的美貌妇人,如被众星拱月,应就是当朝太后娘娘,而依在她身边的那位、十七八岁的明丽女子,想来就是今上的亲妹妹——容华公主了。
华阳大长公主再不喜欢她这儿媳,木已成舟,也得把她推到人前,淡声命温蘅向太后等行礼。
温蘅刚要屈膝叩拜,就听太后娘娘笑道:“免礼,穿了这身衣裳,谁也不认识谁,你朝我跪什么呢?!”
在座之人都笑了起来,独容华公主面无表情,皇后瞧在眼里,为弟妹悬着心,太后见这温氏倒是眉目如画、风姿清雅,不禁多看了几眼,但因容华在旁的缘故,也并不开口赞她,她都如此,其他人自然也不开口,只与华阳大长公主笑语,请她快些坐下。
华阳大长公主笑问:“圣上怎么没来陪着太后?”
太后笑道:“也不知他是在御书房理政,还是躲在这儿哪里,不管他,他要是在这儿,多少人说话都不自在。”
温蘅听着她们说笑,上前尽儿媳本分,为婆母倒茶,谁知茶还没奉与婆母,桌下不知被谁踢了一脚,她身子一抖,手中茶也泼了大半出来,溅湿了衣袖手背。
华阳大长公主差点被这杯茶泼了满脸,心中恼怒异常,想这温氏小门小户、连杯茶都倒不好,在这么多人面前g她脸面,气得要狠狠数落她,但又因当着太后等人的面,没法发作,于心中积攒着怒气。
皇后看弟妹手背像是被烫红了,忙命人去取药来,她刚开口,就听容华公主道:“何必这么麻烦,街上不就有现成的药铺。”
华阳大长公主现在一看温氏,就满肚子火,她忍着气道:“你去吧。”
温蘅垂下眼帘,轻轻“是”了一声,携侍鬟退出了这间茶楼,那杯茶本也不是很烫,她走到“大街”上,冬日冷风扑面吹来,手背处这么一冻,更加没什么感觉了,只看着红红的,仍有些骇人。
春纤心疼道:“小姐,我们快去买药吧。”
温蘅笑,“带钱了吗?”
春纤一滞,听她家小姐道:“没事的,我不疼了,随便走走吧。”
温蘅一边带着春纤闲逛,一边想着方才受的那一脚,从方向上来说,踢她的该是容华公主,至于为何踢她,大抵是恼恨她与明郎一事,想让她在众人面前出出丑……
温蘅想着想着,走经过一家书铺,抬脚走了进去,店中好似无人,只书架林立,墨香四溢。
温蘅原只是随便走走看看,谁知翻看了一阵儿,竟挑了几本珍本出来,疑心这店铺里的书,是不是从皇家藏搬来的。
……那么,能买回去吗?
温蘅四看了看,走到柜台前,见里头原来有一个人,身着一袭如洗的雨过天青色文士长衫,悠然躺在黄木摇椅上,脸上盖着一册翻开的《六朝史》,看不见面容。
这应该就是扮作店主的人了,温蘅凝看了他好一会儿,也不知他到底有没有睡着,默了默,轻声问道:“请问……我可以买书吗?”
那人闻声略动了动,一只修长明晰的手,缓缓搭上面上的《六朝史》,把书往下移了移,一双清湛的眼,如云开月明展露在她眼前,月射寒江般看了过来,微凉的眸光在落到她面上时,似是微微一定,但又很快沉静如幽海,让人疑心那平静的海面是否曾掠起过丝毫波澜,只那眸中隐隐的不怒自威的气势,是十成十地存在着,看得人有些发虚。
她也的确有些心虚,“……我……没带钱”,温蘅取下拢在手腕处的碧玺珠串,递到柜台上,“可以用这个抵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