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玉,你问问那位老钢琴家吧,他的琴我们买。”陈美兰说。
那位老钢琴家,就是秦玉的老师,据说那架施特劳斯,是从解散的省文工团退下来的,好琴,秦玉现在给现实打击得特别谦卑,想搞音乐学校,就想继续教圆圆,当然把圆圆夸得特别好,说她是自己最骄傲的学生,弹琴的天赋比宁宁还高。
弹钢琴的嘛,老艺术家,更多的不是想卖琴,而是想把好琴留给好孩子。
就在电话里,还真的一谈就成,一架施特劳斯,对方只要了3000块。
据说当初那琴是78年买的,2万块钱买来的,属于省文工团直属采购。
而且套它的钢琴家保养得好,那琴现在还是九成新的样子。
既然谈妥了,小旺,小狼和圆圆几个又那么喜欢钢琴。
正月十五这天,阎肇喊了阎斌帮忙,就去老钢琴家家里抬钢琴了。
三千块钱的施特劳斯,纯白色烤漆,纯白色琴凳,上面还各自罩着红色的细绒面琴罩。
现在这年头,不说城里,农村有几个人见过钢琴。
因为那位琴师家距离盐关村只有两公里,琴是阎斌和阎肇俩人抬回来的,一路上惹得好多人侧目,想知道那正红色的细绒布下,罩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把琴罩揭开的一刹那,陈美兰都哇的一声。
钢琴漂亮的,就像一只白天鹅一样。
还有点麻烦,它太大,进不了家门,最后是叫了村里好几个人,从墙上吊进家门,又卸了窗户,才能抬进圆圆卧室的。
琴一搬回家,就放在圆圆的卧室,秦玉亲自来替圆圆调律。
看圆圆坐在琴凳上,迫不及待的等着,秦玉伸手揪了揪小丫头的耳朵:“这琴其实我一直眼馋,想买的,可惜我手头没钱,便宜你了。”悄悄的,她又说:“圆圆,以后我开个音乐学校,你以后还跟我学琴,好不好?”
“你要开音乐学校,可以啊。”小旺凑头过来,拍着自己的小钱包问:“阿姨,你缺多少钱,我把我的钱投给你,以后你的音乐学校赚了钱,咱俩平分,好不好?”
秦玉一笑,问小旺:“你有多少钱?”
小旺从圆圆给自己勾的毛线钱夹里一掏,直接掏了一沓十元出来,这至少有200块。
秦玉定晴望着小旺,说不出话来了。
陈美兰这家人太会赚钱了,不止陈美兰会赚,阎小旺简直就是个小人精。
另一边卧室里,阎肇站在窗子旁,正在看对面房间里的圆圆,她坐在钢琴旁,正在秦玉的指挥下调着音。
“大过年的,年三十咱们没给首都打电话,今儿元宵,这会儿打一个吧?”陈美兰进来说。
阎佩衡据说是参谋长级别的领导。
老大阎军在国外,陈美兰猜可能是移民了的,不过不太清楚。老二阎卫目前还在部队上,但估计也马上就要转业,阎卫的妻子名字叫米兰,在首都做生意,据说挺有钱的。
这些消息,都是陈美兰从宋槐花和刘小红那儿打听来的。
阎佩衡在部队上干了一辈子,钱不见得,但人际关系肯定特别厉害。
但自打嫁给阎肇,陈美兰发现了,阎肇工作的环境不说危机四伏,简直处处是雷,阎佩衡要能在上面打个招呼,让省上的领导知道他上面有人,工作也会好开展一点吧。
但显然,阎佩衡从来没跟省上的领导们打过招呼。
阎肇也一直刻意回避,从来不在外头说他父亲是谁。
时代已经不同了,阎肇本来就身处水火之中,跟他爸再不搞好关系,上面没人打招呼罩着,他在工作上那么严苛,早晚要出事的。
所以陈美兰是很想早点跟首都打个电话。
公公大概很烦她这个丑媳妇,可她这个丑媳妇为了丈夫的安全,还必须得到公公的认可。
结果阎肇却说:“二十几年了,我们除了年三十打个电话,很少通话的,周雪琴还从我父亲那儿借了大概五千多块钱,不知道俩人怎么搞得,从那以后,我父亲就愈发跟我和我母亲决裂了,不过这些都是陈年旧事,咱们就不说了,明年三十再打电话吧。”
明年三十?
这家人的联系程,居然按年计量?
陈美兰知道啊,阎佩衡跟苏文最开始交恶,是因为死了的小闺女阎星的原因。
这其中,还夹杂着一个后来偷渡,逃出国的黑五类
周雪琴也不知道怎么搞得,按理来说,公婆有矛盾,她做儿媳妇的应该从中转寰吧,但上首都后,居然跟阎佩衡把关系搞臭到完全没法收场的地步,还借了对方很多钱。
家和万事才能兴,苏文是个好婆婆。。
陈美兰见过,既善良又漂亮,就是老了以后脑子混乱,傻掉了。
死的时候身边也是一个亲人都没有。
可她分明给阎佩衡留了房子,还是希望阎佩衡回来住的吧。
周雪琴到底说了啥,或者做了什么,才让阎佩衡跟苏文矛盾加剧,老死不相见的?
别的不提,但陈美兰知道阎星死的真实原因。
所以她特别生气,她觉得婆婆没错,她觉得阎佩衡简直是个大一号的渣男,她得让阎肇打电话,至少关于阎星的死,陈美兰要好好跟阎佩衡说叨说叨。
阎肇突然从书里翻出一张照片递给陈美兰:“看看,阎星。”
这是一张一个大概四五岁的,小女孩单独的照片。
陈美兰接过照片一看,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这就是阎星?”
居然是个和圆圆长的至少有九分像的小女孩,黑白照片,扎着两个小马尾的小女孩两只眼睛明亮的果真像星星一样,笑容穿过黑白照片,都能感染陈美兰。
也是直到此刻,陈美兰才知道,怪不得阎肇头一回见圆圆,就对着她笑了一下。
他自己身上其实没钱,但还是给圆圆买小皮鞋,买裙子。
却原来,不是阎肇对她有特别的感情,是因为圆圆和她去世了的小姑长的一模一样。
“等我办完范祥的案子吧,到时候再打电话。”阎肇说。
其实这个电话特别难打,只是美兰不知道而已。
……
“爸爸,快看琴,我有琴啦,我爸爸给我买的。”窗外圆圆一声喊,阎西山居然笑呵呵的进门来了。
小旺和小狼一脸得意,对着阎西山这个不速之客,理直气壮:“我爸买的。”
这么说圆圆有钢琴了?
现在这是阎肇的家,按理来说阎西山非请勿入,但他才一进门,就听圆圆已经在弹琴了。
《两只老虎》,弹得既欢快又动听。
不过不对,阎肇哪来的钱?
“我爸的奖金买的,爸爸,好听吗?”圆圆谈完,笑着问阎西山。
阎西山差点没跳起来,这事有蹊跷,他正月初七才给过阎肇一万五,该不会……
“阎队,那琴,用我的钱买的吧?”阎西山冲到这屋来了。
这事必须掰扯清楚,那是他的钱,他的!
“是。”阎肇说。
但陈美兰冷哼一声:“你的钱,你的钱不都留着攒着,要给小眉,你有钱给圆圆?”
“我悄悄贩煤赚的……”阎西山话说到一半,见陈美兰挑眉看着自己,突然就抽了自己一个耳光。
按理,卖煤的钱必须入公账,但他这段时间悄悄卖了一万五的煤,没入公账。
这要让陈美兰知道,说不定明天就会给他派个会计,他以后连私房钱都没得攒。
他妈的,大意了。
圆圆的琴分明是他的钱买的,可现在别人都不知道,这可该怎么办?
阎肇找阎西山来,是因为案子的事情,所以撇开这件事,他得问案子:“证人呢,找着了吗?”
“已经从老家喊回来了,目前就在我的煤场,这会儿跟老板娘吴千红在一起。”阎西山说。
关于范祥指使黄全安开车撞人,俩人是在梦巴黎的包厢里商量的,当时有个陪酒小姐,虽说俩人聊天的时候那个小姐是睡在隔壁的夹间里,但俩人的聊天她都听到了,而且范祥走了之后,黄全安喝醉了,留宿在包厢里,跟那个小姐吹过牛,说自己撞死一个人,顶多赔三万,但靠着这条人命,他一年能赚三十万。
大过年的,小姐早回农村老家去了,还是阎西山从吴千红那儿问到地址,亲自开车去了趟小姐的老家,把小姐给喊回来的。
那小姐倒是愿意做证,不敢不做,毕竟黑she会不能得罪,公安也不好得罪。
阎斌因为当时一直跟踪范祥,甚至能指认跟范祥合谋的那个交警。
但是那又怎么样。
就在明天,正月十六,市局的领导要到津东路分局视察工作。
阎肇打算到时候把这个案子放在桌子上,当众提出来,当众逮捕范振华。
真那样,他等于是当众整领导。
就算范振华被整下去了,别的领导会怎么看他,会怎么对他?
在阎西山看来,他真是偷个锣还要响声敲,恨不能把自己扎成褚葛亮的草船,让全市的领导们一起往他身上射箭垛子。
“走吧,我去见见那个小姐。”阎肇说。
“爸爸,有时间就来听我弹琴呀。”圆圆挥手说。
小旺和小狼一起替阎肇正名:“我爸爸买的琴喔。”
比窦娥还冤的阎西山跟着阎肇要出门,突然就滋了一口气。
圆圆一直很爱他。
陈美兰虽说恨他,嫌他太坏,但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而且,除了阎肇他不敢动,美兰再找个别的男人,阎西山想想就笑了,她不论再找谁,他都能给她搞没了。
美兰的性格他太了解了,善良,勤劳,而且她做任何事,都是以对圆圆好为出发点的。
算是灵机一动,但其实这很可能就是阎西山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
要阎肇真给人报复了,他会死吧。
阎肇要是像李富贵一样,给谁一脚油门轰上天,直接撞回地府,让他去地府当阎王,美兰岂不要成寡妇?
越这么想,阎西山的心里居然愈发美滋滋。
跟在阎肇身后,一副这家伙已经快进棺材的样子,虽说也觉得自己太没良心,不过忍不住就要笑一下。
在他眼里阎肇已经是个死人了。
但这事他不告诉美兰了。
从现在开始他收心养性,等美兰当了寡妇,再好好安慰她吧。